丘冬喜直直坠落在一片青山之上。
他脚上的悬空符时间卡的刚刚好,在距离树冠还有方寸距离时符箓时效耗尽,烧灼成灰烬。
丘冬喜踩着树木,身体随重力下压着枝条,震的一片树叶哗啦声响。
他衣袖翻飞,发丝也乱在半空,不过身形倒是稳稳当当。
树枝回弹了几下,少年轻巧踩在尖端,直到抖动幅度渐渐平息。
最终他轻轻落地。
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又摘掉了头发上的叶子,他这才彻底放松的长呼一口气。
出来了。
但丘冬喜不知道的是,‘肆’秘境这一次出现的位置已经不是先前预测的大陆,因为内里的动荡导致的蝴蝶效应,这张巨大黑洞的坐标彻底偏离了本该出现的位置。
耳侧是鸟鸣,树枝摩挲的沙沙响,鼻息间草木清香浓郁,山中常年云雾堆积,带着一股湿漉而干净的水汽。
人烟罕至,清净宁和。
倒是个打坐的好地方。
山里没有什么多余的威胁,丘冬喜就暂且四处探察了一阵。
但这片区域实在太大,山脉往外还是无尽的山,走了许久也不见出路。身上没有飞行法器,丘冬喜又不想耗灵力全用来赶路,就干脆慢悠悠顺着水流走。
流水果真是最好的指路牌,他很快走下这座青山,又翻越了两三个了无人烟的森林。
耳边开始逐渐响起喧嚷的人声,夹杂其中的‘入门’‘拜师’‘试炼’让丘冬喜渐渐疑虑地皱起了眉头。
跨出树荫,眼前渐渐宽阔。
近处有聚拢的人群,三两作伴的年轻男女正拿着手中红绳木牌交谈,锦衣布衣皆有,后方一栋小亭里有白袍的人手持一颗测仙缘的玉石,正焦急催促着排队的人尽快走上前。
最后方是一条绵长躺在山脉上的白玉阶梯,无尽通往顶端云雾缭绕的山林。
被小亭内修仙者点头应允了的人,就会拿到一枚系着红绳的木牌,而后踏上那条阶梯往高处走去。
很显然,这是哪个门派正在招收新晋弟子。
这一幕略显不合时宜,但又似乎毫无违和。
丘冬喜有点愣住,脚步顿在原地。
可他不记得这片大陆哪里的山里会有这样的门派。更何况这还是一眼正派作风的门派。
自己这是又到了哪个地方?
就在丘冬喜还藏于暗处观察状况的间隙,人群队伍里一个踏着台阶走上小亭的少年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个粗糙布衣的凡人少年,黑发黑眼,肤色却白皙。
从头到脚都是正常的,可当他一只手放在那颗仙缘石时,猛烈的白光几乎是刺目的亮起。
“有了!有了!”那站在玉石后面郁郁寡欢许久的白袍人激动异常的手舞足蹈。
“单灵根!单灵根啊!”
“小友,你是天纵奇才,你,你生来就该入我仙门啊!”
“可真是怪事,这小城里还有你这样的孩子……先前竟是没一个人发觉……太好了太好了。”
人群的惊叹声此起彼伏,一时间都围着小亭而去,叽叽喳喳压低了声音议论着。
丘冬喜却眯起眼,倚靠着树干若有所思盯着那处喧嚷。
单灵根?
在他那片大陆,虽也有类似的仙缘石,可丘冬喜一直没有接触过,这倒是他第一次知晓其中的细致分化。
例如这个少年方才引起轩然大波的‘单灵根’。
当时在铁笼里和众多孩子挤在一起像是待宰羊羔之一的丘冬喜,是被合欢宗一位长辈看了一眼,就应允进入门派的,只不过是外门身份,没有资源和师父的指引。所以自然没接触过所谓灵根的划分。
难道是因为他并不是这所谓的‘单灵根’,所以才如此吗?
丘冬喜修为正在筑基二层,距离巅峰仍有一段距离,凡间没有丘冬喜能进行修炼的人选。合欢功法若用在凡人身上就是单纯吸取寿命,是万万不可的。
但修仙门派里,人选便多了。
丘冬喜心念动了下,从阴影处走上前。
淡粉袍子的秀气少年就这样排到了队伍的最尾端。
合欢的功法隐秘诡谲,除非当事人动用,否则外门人很难知晓一个修道者是否来自合欢宗门。丘冬喜有把握自己的身份不会轻易暴露。
轮到丘冬喜走上台阶时,站在玉石后面的白袍人正叹着气划掉名册上的最后一个名字。
“哎,这便是最后一个了……虽然就收到俩人……也比一个都没……”
“劳驾,我可以试一试吗?”
清澈礼貌的嗓音响起。
白袍人闻言抬头,一脸意外,似乎没有预料到丘冬喜何时到的面前。
见丘冬喜眉眼秀气,又是个白白净净的端正五官,笑起来时眼里溶进细碎的阳光,瞧着怎么都是个好孩子。
他心中的一点考虑也就抛到脑后了,手上毛笔点了点墨,礼貌温和地问道。
“也行,叫什么名字啊?”
丘冬喜挂着笑脸,吐字清晰,毫不犹豫。
像是早就想好了要报哪三个字。
“李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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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都要散去的人群忽然被一阵惊呼声吸引注意。
人们回头望去,却见是小亭里那个白袍的正惊喜万分捧着仙缘石,一脸不可思议。
“小友,你有仙缘,你竟是有仙缘的啊!”
丘冬喜对比起来显得平静些,但面上还是装出了意外之喜的模样。
“真的?”
白袍人连连点头,指着玉石给他看。
“你瞧,你这光芒虽柔和些,可一直明耀不灭,是四灵根无疑了,小友,还好你坚持一测啊,来来来,这木牌你拿着,上了玉梯,自会有人带你上山门的。”
一枚挂着红绳的木牌随后被塞到了丘冬喜掌心。对方仍在兴奋的连连感慨。
“哎呀可太好了,三个呢,去年可是一个没有,你们这小城啊,以后估计也要出名了,还有个单灵根和双灵根在前头。再过十年,怕是城门外来收人的门派就要排队咯……”
丘冬喜低头看着手里刻着‘坤’字的木牌,跟着‘嗯’了一声。
四灵根。
怪不得无法入内门。
怪不得破境时要如此吃力。
心底却是平静又意料之中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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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台阶,云雾浓稠渐大,几乎要不能辨路,丘冬喜一路走了快半炷香,他没有用灵力或功法,所以速度不算很快。
但还是撞见了人。
一个正迷路似的,挠着头在不远处苦恼叹气的人。
“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都走了快两个时辰……”
对方脑后束着马尾,一身靛蓝带着云纹的锦衣,侧颜端正鼻梁高挺,是个一瞧就像官府出身的小少爷。
不过。
丘冬喜看了下他有点毛躁凌乱的额发,和上面沾着的一根草屑。
似乎不是个稳当的性子。
小少爷注意到了底下正抬头望着他的人,愣了一下,而后颦眉,最终欣喜地亮了眼睛。
俩人就这样交换了姓名,小少爷叫周风齐,是先前白袍人口中的双灵根,已经困在这半山腰许久,才遇到了走的很慢上来的丘冬喜。
“砚书师弟,你有没有什么法子,再不上山,太阳一落咱们可就上不去了。”
自来熟的周风齐很自然的把后上来的丘冬喜算作了师弟。虽然俩人压根都还没拜入师门。
丘冬喜倒也不计较,他抬眼看了看高处那些缭绕的雾气,神情若有所思。
实际上以他目前筑基二层的修为,不需要多么费力,直接往上走也是能走到山门的,这些障眼法很温和,只是对付凡人而用。但丘冬喜还是细致观察了下周遭。
“我也不确定是否有用,不过,这雾气应当是有些门道在其中。”
“你看,雾气最浓处,会生出两三野花。”
淡粉色衣袍的人伸出白皙指尖,顺着不远处台阶旁的方向滑动。
“雾气稀疏处,便只有草木。”
他转身往后,目光从二人走过的方向缓缓拉长。
“不止这一处,你若仔细观察,会发现先前也是这样的规律。只是两边偶有不同,需要间接更换方向。”
“如此一来,若有意循着只有草木的边侧走,或许就能找到正确的路上山。”
周风齐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
“还真是如此……”
“砚书师弟还真是心细如发。”
丘冬喜轻轻笑了下。“凑巧罢了。那我们便先试着沿无花的一侧走走看。”
周风齐点头,眼睛亮而信服。
俩人一路往上,果真没有如周风齐最开始那样原地打转,很快就穿过了那片怪异的雾气,来到宽阔敞亮的白玉阶梯上半段。
雾气散去后,周遭绵延青山和竹林就青翠可人不少,半空飞扬着依稀的竹叶,耳侧阵阵鸟鸣。
只是,面前却是一道分叉的路口。
而这里也并非只有他们俩人,岔路口的右侧,一个布衣的黑发少年正微微侧身,漆黑眼珠没什么情绪地望向他们。
此时也才看清,对方生了张剑眉星目的脸,眼睫纤长,半阖一点瞳孔时总显出冷意。
“你……”周风齐刚抬起手想友善地打个招呼,那少年却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几乎是敷衍扫过他们,转身便走,半点没有搭理的意思。
“?”周风齐吃了个冷脸,有点愣愣地收回胳膊。“这家伙,真怪啊。”
丘冬喜在边上眨了下眼,同意地点点头。
确实,方才那个眼神,怕是路边看见一只狗都比那个有温度。
布衣少年是先前山脚下被测为单灵根的人。他的选择自然不会出错,但丘冬喜在俩人即将踏上那条右边的台阶路时,忽然眉头轻轻一颦,顿在了原地。
“等下。”
他声音很轻。
“嗯?”周风齐闻言转身,一只脚还悬空在那里。“怎么了?”
丘冬喜目光抬起,直直看向发顶茂盛的竹林,透过缝隙似乎观察着什么。
而后他缓缓后退一步。
“不是这条路。”
周风齐不可思议。“欸?为何?”
丘冬喜也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他仍旧笃定似的颦眉摇摇头,语气坚定。
“不是这条路。我们换。”
好在周风齐不是个执拗的,对丘冬喜也更信任,俩人就这样换了左边的台阶往上。
竹林内细微虫鸣和鸟叫依旧,身后飘落的竹叶擦过了丘冬喜衣摆。似乎是敏锐察觉什么,他微微抬起头。
果然,先前本该走在右侧阶梯的黑发少年,此时却懒散倚靠着一根翠竹,在不远处阶梯上看着俩人。
“你怎么在这……?”周风齐眼睛瞪大,比方才还要惊讶。
丘冬喜不发一语,只是安静与那双漆黑的眼珠对视。
可对方似乎并不打算说话,甚至目光自始至终不曾落在周风齐身上。只是打量着丘冬喜的脸,缓缓下移,又上扬。
那目光带着凉薄的探究,与平常陌生人间的对视不同,更像是某种带着目的后的考量。
让人本能里产生一丝抗拒。
丘冬喜衣袖里的手轻轻捏紧了些。
周风齐看的眉毛皱起,只觉得无名火跟着烧到心头。上前一步就要理论。“喂,你什么意思——”
丘冬喜立刻抬手拉住他。
少年倒是安静,收回目光转身而去,留给二人一个背影。
“这人,阴郁怪异,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真是奇怪的很,砚书师弟,你以后千万离他远点。”周风齐依旧是那副愤慨的模样,似是格外觉得不平。
“无碍。我们走吧。”
丘冬喜呼出一口气,没有打算多加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