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遗忘机制向来灵敏高效,好似一切都无事发生,很快就跟着梁南道继续忙活起来。这种冲突我和他都挺嘴熟了,之前分手后我和他以“炮友”的名义再度在一起时,也经常发生过这样的争吵,但每次也都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作为结尾。不过,之前勉强称作“床头吵架床尾和”,现在应该叫做“债主的鞭打与奴隶的反抗”比较合适。
值得一提的囧事倒有一件,我在最近几天闯了一次大祸。我在洗手间门口撞见保洁阿姨扶着拖把喘气,蓝布工装后背洇着大片汗渍。她额角沁出的细密汗珠突然唤醒了我的良心——想起自己前半生养尊处优,竟从未注意过这些默默维持体面的人。
我鬼使神差地抄起墙角的扫帚。阿姨惊愕的推辞声里,我们已并排清理起隔间。当扫把杆第三次戳中天花板时,我想着累了就用扫把杆撑着厕所的一个洞口里休息。结果,没想到这玩意这么不经戳,石膏直接被我捅穿了。管道里全是粪便,正巧一楼有人在上厕所,那一坨坨臭臭的玩意儿直接掉到了他们头顶,和懒羊羊一样。
保洁阿姨很害怕,因为她觉得我背景强大。时间仿佛被粪水凝固。阿姨手中的抹布"啪嗒"坠地,她望着我时瞳孔剧烈震颤。我哆嗦着掏出梁南道预支给我的三个月工资,牛皮纸信封在她围裙口袋里发出窸窣响动。
后面一星期,横店的老板还专门拿这个事情出来讲,说肇事者自己出来认错赔钱,否则就调监控把你抓出来。
那会可吓死我了,还好我知道那个监控是坏的,要不然我真的就招了。
还有一件大事,也很值得一提。程章颂这人,可真是相当不老实。自从梁南道禁止他再找各种借口出去外面潇洒后,我就发现他用了另一种新的法子给自己放纵。
午夜,我睡不着,到外面晃悠,就看见他的助理小桃鬼鬼祟祟地推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往横店里走。
我还是比较敏锐的,用手掌扳住即将关合的电梯:“等等我啊,这么急干什么?”
小桃触电般缩回按着关门键的手,后颈细汗在顶灯下折射出晶亮的光:“啊哈哈,那个,朝阳哥,这么晚还出去啊?”
“散散心而已。”我目光掠过那个鼓胀得可疑的行李箱。箱角卡着半片孔雀蓝羽毛,像是从某件戏服上蹭下来的,“装的啥?戏服?”
“生活衣物。”小桃局促地说,眼神不自然地瞟着电梯楼层显示幕,“"程哥最近在研读《伤寒论》,特别注重养生......”
“看起来挺重。”我手伸了过去,“我帮你啊。”
“不不不不,不用!谢老师,到了到了,我先走了。”小桃慌张地抓着行李箱手柄,吃力地将行李箱推出电梯,“您早点休息啊!”
我也上前一步:“你客气什么嘛。”
“不不不不!”小桃拼命想避开,行李箱滑稽地在我俩手中滑稽地转来转去,就在这时,箱体突然传来闷哼。
“是程哥订的人形穴位模型!”小桃声线劈出高八度颤音,“带、带硅胶填充物的那种......”
我恍然大悟,顺势掀开箱角拉链,半截蕾丝裙摆钻了出来。
“哇,真会玩。”我松开手任由箱体回弹,“难怪你家明星早上总是迟到,原来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哥,哥,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别声张。”小桃急得舌头都捋不直了,直跳起来想捂住我的嘴巴,“今天你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好不好?”
行李箱里又发出了些许动静,可能是里面的人缺氧了。我心里拐了几道弯,坏笑着举起双手做了退让:“那什么,下回记得给'穴位模型'配个氧气瓶嗷。”
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退入电梯轿厢。金属门徐徐闭合,同时将小桃攥紧行李箱的惊恐神情一寸寸合上了。我暗自偷笑,对于如何整蛊程章颂、报复曾奋,我的心中已有大致成型的想法。
这剧组里,看在梁导的面子上,大家似乎都对我有一种疏离的客气。不过,我经常能听到他们围在一起吃饭,偷偷说我的小话。诸如“他是不是又干回当大佬情人老本行了,梁南道这次怕不是要实行一夫一妻制”“这人挺贱的,他妈就是歌舞厅的,不过很早就死了”“他在监狱里应该都要被捅烂了吧,怕是会带脏病回来”“他还带点神经病,还是别跟他走太近”“我看梁南道脑子也快不正常了,他爸养了他这么个儿子估计要气死”等等怪恶心的话。
梁南道把剧组财产管理室的钥匙给了我,所以我也不与那些人计较,饭都自己端到那间屋子里去吃。
“还说我妈歌舞厅......我看你们才是真正的有娘生没娘养.......”我拿起筷子,狠狠朝碗里的菜花戳了下去,“真服了,今天菜花怎么煮的这么烂?看起来就好恶心。”
我慢吞吞地咀嚼冷饭,脑子里想些邪恶的报复想法。不知具体过了多久,我发觉门外有“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按理说,这层楼只有这间破存储室,而且只有我和梁南道有这里的钥匙,所以几乎没有什么人会来。果真是被嫌弃惯了,明明是别人擅自闯入自己的领地,但我却犹如惊弓之鸟,本能躲到身旁一张巨大的帘子后,手上的饭差点撒了一地。
这角落藏污纳垢,帘子被我这么一掀,灰尘便扑漱漱地飞。我无声地咳嗽,接着屏住呼吸,用手指拨弄着帘子,偷偷从缝里窥见真相。
脚步声渐渐逼近,锁孔与铁钥相触发出钝响。未见其人,倒是先闻郑华静不满的嚷嚷:“我早就和你说过,这个人不靠谱得要死!”
梁南道紧随其后,反手关上门,平静地说:“我知道。”
郑华静猛地转身,一根指头直怼着梁南道的眉心:“你知道,你知道个头!说实话,我真是受够这个傻逼了,一直NG就算了,拍吻戏的时候嘴也臭的要死,害我好几天饭都吃不下,瘦了好多斤,我明明最近应该增肥的!”
她珠连炮死的说完后,还不解气,低头匆匆拢了根烟,银质打火机擦出幽蓝火苗:“气死我了......这部戏拍完,我再也不想和这人打半点交道,最好红毯上也别遇到,看着我就吃不下饭!”
梁南道走到墙边推开窗户,让烟雾散出去:“我一开始确实和艺博公司要的是俞书英,但艺博那几个头部艺人一直都斗得很厉害。俞书英这人挺有个性,非常挑戏,一听说是来抬咖的,就使出浑身解数和温恒玉提要求,不肯来。他很受温恒玉的宠,加上温恒玉耳根子软,所以最后把程章颂推来演男主了。”
“活脱脱就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郑华静夹着女士香烟,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我呸!那个俞书英就是有眼不识泰山,给我做个配怎么了?”
“俞书英最近在进攻电影圈,不愿意再回来拍电视剧很正常。”
“电视剧怎么了,但好歹也是你导的东西,你的审美不摆在那吗,拍出来能差到哪去?到时候火了有他后悔的!”
梁南道笑了笑,说:“你也是挺会讲好听话的。这剧不好说,太匆忙了。这是我第一次接触拍电视剧的班底,所有人都面齐心不齐。我上星期临时请假两天去了成都,结果回来时,发现副导根本没有按照原规划赶进度。剧组每一天都会产生大量的费用支出,浪费一天,就会浪费一天的费用,我现在也很焦头烂额。”
“哦,老天爷。”郑华静拢了拢头发,露出一个非常同情的表情,“那你很累啊。”
“还行,你也应该----”
“应该把握住机会!”郑华静捂住耳朵,“哎呀,你就不要再和我说大道理了,我真的是发现你近段时间说话越来越奇奇怪怪,要么把‘顺其自然’挂在嘴边,要么把‘抓住机会’翻来覆去讲个一万次......我跟你讲啊,越强调什么就代表你越缺什么,越缺什么就越烦躁!”
郑华静的心情平静了许多,随手在窗台上碾灭烟灰,无所事事地端详起这间屋子来。我害怕被发现,连忙松开拨弄帘子的手。
帘子像细小的水波,波动一下便将缝隙盖住。我什么都看不到了,只剩下耳朵听。也正是除去外界的干扰,我才注意到自己身后就是后门,只不过有些许杂物遮挡着它。
郑华静开始到处走来走去,好奇地翻看房间里的东西。周围的空气突然变得紧张起来,我望着那扇仿佛是救命稻草般出现的后门,意识到自己应该趁机悄悄溜走。我端稳手中的饭碗,缓慢地移动着脚步,弯下腰,轻手轻脚地将那些杂物挪开。杂物并不多,只是几秒钟的时间,我的手便触到了门把手。然而,就在我即将打开门的那一刻,梁南道的声音突然让我停住了脚步。
梁南道继续说道:“拍东西都是这样,哪能一帆风顺呢。后天要把剧组分成两拨拍摄,一拨是你的主线,另一拨是程章颂的主线。这部剧主要是捧你,你的戏份肯定得我亲自盯着,但是程章颂那边我担心副导镇不住,又拖延进度。”
“如果真是那样,你就要完蛋了。”郑华静毫不客气地回怼梁南道,“到时候剪片子的时候,发现成品和程章颂的演技一样抽象,你《喜结连理》、《侠之大者》、《昨日重现》三部片子积累起来的英明就要因为这部破电视剧的播出消失殆尽了。”
“叫你那个谁,那个老相好,哦,对,谢朝阳,你叫谢朝阳去盯程章颂的戏份呗。”郑华静又点了一支烟,“叫他去很合适啊,你没听到剧组怎么议论他吗?大部人都对他敬而远之,叫他去灭灭程章颂的威风?”
“不行。”他说。
我再度悄悄拨开帘子,郑华静夹着烟挺着胸站在梁南道跟前,戏谑地说:“有什么不行的?哇,这么看来,你真的还挺深情。”
“不过,我说你至于吗?”郑华静道,“你何必呢,为了还那一堆不属于自己的债务,把自己这么多年搞得这么狼狈,什么该接不该接的项目全接了,你怎么就不为自己想想呢?不让他在你旁边当助理又怎么了,他连牢都坐过了,有那么玻璃心吗,我----”
梁南道垂眼看她,捉住她的手,在桌子上捻灭了她的烟,喝道:“这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事情。”
郑华静怔了一下,随即恢复了神色:“这么凶干什么。好吧,是我多嘴了。”
“出来吧,快开工了。”梁南道结束了对话,转身离去。郑华静悄悄翻了个白眼,追了出去,储物室的门“砰”一声被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