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藤社区便利店的白炽灯管滋啦作响，在潮湿的空气中投下蛛网般的阴影。元裴的帆布鞋底擦过门槛时，第十九块地砖的裂缝恰好卡进鞋跟磨损的凹槽里。这条裂缝从三个月前开始延伸，每天增长0.5毫米——她在速写本角落用铅笔记下的刻度，比便利店排班表还要工整。
自动感应门的蜂鸣声卡在生锈的喇叭里，塑料珠帘扫过卫衣领口的瞬间，冷气裹挟着关东煮的香精味扑面而来。元裴伸手去够最后一盒金枪鱼饭团时，指甲缝的靛蓝颜料剐蹭在包装膜上，与“买一送一”贴纸晕开的浅红交融成粉紫色沟壑。那让她想起在另一个世界猝死时，灵魂看着弟弟用保险金合同垫外卖盒时，酸辣汤在“意外身亡”四个字上洇开的油渍。
收银台后，店员外放的短视频突然爆出尖锐人声：“家人们谁懂啊！遇到个奇葩室友天天捡流浪猫，还逼人当监护人！”
元裴拎起塑料袋转身，一枚五毛硬币滚向货架底部，在阴影中泛起幽蓝的光。她俯身去捡，后颈却被一股莫名的凉意掠过。像有人隔着夜色盯住了她。
暮色像被泼翻的蓝黑墨水，沿着街道两侧的冬青树丛晕染开来。元裴提着塑料袋疾走，帆布鞋磨薄的胶底拍打着地砖，每一步都带起细微的砂石摩擦声。转过垃圾站时，塑料袋提手突然崩断，番茄顺着斜坡滚进冬青丛，在腐殖土上砸出个浅坑。
她蹲下身，LED手电筒的光束惊飞一群夜蛾。鳞粉在冷光中炸开细碎的星芒，照亮了枝叶间散落的猫粮碎屑——深褐色颗粒表面印着“深海鱼配方”字样，包装袋残片边缘布满细密的齿痕。正当她伸手去够滚落的番茄时，冬青丛深处突然传来枝叶断裂的脆响。
一团脏成灰球的白影从阴影中窜出，元裴踉跄后退，后腰重重磕在消防栓上。金属的寒意穿透单薄卫衣，手机从掌心滑脱，啪地摔进排水沟。等她撑着膝盖直起身时，发现鞋带被什么东西勾住了。
那是一只左前爪悬空的布偶猫。宝蓝色瞳孔外环着鎏金齿轮纹，尾根处的菱形伤疤泛着暗红，像是被人用美工刀刻意划出的印记。猫爪攥紧鞋带，力道大得反常，帆布表面已经绽开细密的线头。
“碰瓷还带武器？”元裴掏出钥匙串上的迷你剪刀，刀锋抵住鞋带时突然顿住——猫的右耳缺了一小块，伤口结痂的形状酷似月牙。
排水沟里的手机突然震动，屏幕自动跳转到陌生APP界面。猩红弹窗盖住了程若依工作室的寻猫启事推送：「检测到共生体，新手任务激活中——」机械音混着电流杂音响起的瞬间，布偶猫喉咙里滚出低沉的呜咽，全然不似幼猫的叫声。
「新手任务更新：绘制程若依影视剧照（0/1）」
「奖励：怀表锈蚀暂停72小时」
元裴将手机倒扣在塑料袋上，拎起猫与它对峙：“碰瓷、勒索，现在还要逼人画画？”
「建议立即接单，否则怀表锈蚀将提前加速。」系统的提示声再度响起。
元裴视线扫过猫尾根的菱形伤疤，眉心一动，但最终只是将手机装进口袋，抱着猫大步离开街角。
老式居民楼的声控灯忽明忽暗，像猝死前断续的呼吸。元裴用肩膀顶开防盗门时，腕间的五彩绳扫过门框，褪色的丝线在月光下泛着毛糙的光。
五斗柜上的铜制怀表突然震颤，链条叮当作响，锈迹正吞噬“平安顺遂”的刻字，表盘停在她穿越来的时刻：凌晨三点十五分。
「警告：契约者拒绝任务，将导致怀表彻底破碎，无法修复。」
元裴扯了扯唇角，将猫放在工作台上，神色冷淡：“再给你一分钟，说服我。”
布偶猫用前爪扒拉数位板，又用肉垫在键盘上胡乱拍打，直到电脑屏幕上弹出程若依的百度百科页面。元裴挑眉：“让我画她？”
猫抬起爪子，宝蓝色瞳孔微微收缩，仿佛在说——“画我。”
手机屏幕再次震动，弹窗显示：
「进度每完成10%，怀表锈蚀回退1%。」
元裴的目光落在怀表上，锈迹正缓慢向刻字蔓延，像是无声的倒数。
元裴抄起数位笔，笔尖悬在数位板上方：“进度30%先退5%，否则我连人带猫一起饿死。”
电脑屏幕上弹出警告：
「强制终止将导致怀表破碎，无法修复」。
元裴抓起猫按在电脑上的前爪，不顾猫咪的挣扎将它拎了起来，鎏金瞳孔中映出她绷紧的下颌：“要么按我的规矩来，要么一起烂在这儿。”
僵持的二十分钟里，锈迹已蔓延至表链中部。原身记忆如潮水灌入，病床上的老人攥着怀表死死攥着这块表，喉间嗬嗬作响却发不出“顺遂”的尾音。
元裴的视线扫过自己手上的猫爪血痕，突然抓起碘伏瓶：“进度到20%先退3%，这是我最后的底线。”
「临时协议：进度20%物品恢复3%」
系统弹窗闪烁，程若依的影视剧照被自动载入参考图层。元裴见状放下手中已经没力气挣扎的猫咪，不紧不慢地拿起笔在数位板上开始描画。
“成交。”
凌晨1:23，老式怀表终于停止震颤。元元裴瘫在椅背上，数位板的冷光映出她眼底的倦意。进度条定格在20%。怀表锈迹回退至表链中部。布偶猫蜷在电脑旁，尾尖轻扫表盘。指针挣脱三点十五分的诅咒，颤巍巍指向现在的时刻。
布偶猫尾根伤疤的结痂因反复抓挠裂开一道细缝。元裴拎起碘伏瓶，棉球按上伤口的瞬间，猫爪突然按住她的手背。鎏金瞳孔收缩成竖线，手机屏幕骤然亮起——
「新手任务完成度20% 物品恢复3%」
「提示：绘画时长、作品人气与契约者能量值、物品恢复值正相关」
她扫了一眼屏幕上未完成的线稿，冷清的眼神彰显着周遭一切的不屑——那是她笔下的每个人物都具备的特色。布偶猫突然跃上工作台，肉垫在一顿不精准踩踏后拍中保存键，画稿自动上传至云端备份文件夹，文件名显示为《契约者肖像#0001》。
“专业碰瓷还兼职网管？”元裴的手不轻不重地拍在布偶猫的头顶上，鎏金纹路的猫瞳在台灯下流转，“再乱动设备，明天就送你去宠物店打工。”
手机在黑暗中亮起，推送栏闪过一条热搜：
#程若依工作室声明：影后因私人原因暂停工作#
元裴扫了一眼，反手将手机扣在桌面上。抬起头却发现搜索栏躺着猫爪踩出的字：
「肉垫打字技巧速成班」
春藤社区的路灯在午夜准时熄灭，元裴的台灯和电脑屏幕成了黑暗里的光源。橘黄色灯光在书桌上投下斑驳的阴影，数位笔、速写本、画板错落堆放，像未经修复的拼图。显示器上，那行未发送的搜索记录——「肉垫打字技巧速成班」——映在元裴微微挑起的眉间。指尖的靛蓝颜料在键盘上蹭出斑驳痕迹，空气中残留着颜料和冷却咖啡混杂的微苦气息。
“你是人，对吧？”元裴突然开口，数位笔尖抵住猫爪，“是就点头，不是就滚蛋。”
猫瞳骤然缩紧，鎏金纹路在虹膜边缘泛起细微的涟漪。下一秒，它突然跃上键盘，爪尖在删除键上连拍好几下，将「肉垫打字技巧速成班」删得干干净净，又在搜索栏缓慢地、费劲巴拉地敲出四个字：我是人类。
空气凝固了十秒。元裴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下，旋即抓起速写本拍在猫面前：“写出来。”
猫爪蘸着放在电脑旁、已经冷却的咖啡，在纸面拖出歪扭的字迹：合作。咖啡渍在“作”字的最后一笔晕开，像条颤抖的尾巴。
“合作？”元裴嗤笑一声，拇指摩挲着锈迹斑斑的怀表，“你害这玩意儿快烂透了，现在跟我说合作？”
布偶猫猛地扑向数位板，爪尖在绘图软件里戳出个对话框。它用肉垫按住画笔工具，歪歪扭扭地画了个等号，左边是猫爪印，右边是火柴人，中间写着：程若依=我。
元裴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她拿起手机搜索程若依百科，将照片怼到猫脸前：“这位影后上个月刚出车祸，你跟我说这是你？”
猫的爪子突然按在屏幕上，精准圈出程若依右耳垂——那里有一颗极小的黑痣。元裴下意识地看向猫的右耳，在绒毛掩映下，同样的位置缀着一点墨痕。
“临时点上去的吧？”她扯过湿纸巾用力擦拭，墨迹却像胎记般顽固，“……你是程若依？”
猫爪重重拍在触控板上，文档自动跳转到空白页。它像个刚学会打字的孩子，缓慢而坚定地敲击：帮我恢复人类身体，我帮你摆脱系统。
台灯突然闪烁了一下，光影在墙壁上投下两个交叠的影子——一人一猫，轮廓在墙上模糊交错，仿佛某种诡异的契约仪式。
“我凭什么信你？”元裴唇角的冷笑似乎可以将空气中的温度拉低几度。
猫突然咬破自己的爪子，暗红的血珠滴在速写本上划出“合作”二字。她又用染血的爪尖画了个箭头，指向元裴虎口未愈的咬痕——那是昨晚被猫牙刺破的伤口，此刻正诡异地泛着鎏金光晕。
“这是……”元裴猛地缩手，发现伤口处的金芒与猫瞳的纹路完全一致。血珠在纸上晕开，仿佛某种不可逆转的标记。
猫爪在速写本上写写画画，血色在纸页上晕开一行字：
「我们的命绑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