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当日问心剑是自己主动朝着叶岚飞去的?”
昏暗的大殿内,一团黑色雾气聚集成的漩涡悬在半空中,那沙哑低沉的声音正是从这漩涡中传出来的。
一人站在下首,藏在阴影中的脸看不清神色,声音却有些漫不经心。
“是。问心剑被叶岚保管多年,愿意认他为主也不奇怪吧。”他耸了耸肩,“云乐安那小子品行低劣,就算有叶无咎的精血也……”
下一刻,他便被漩涡中伸出的一只手重重拍了出去,“吾不允许你直呼他的名字!”
被打了也不敢反抗,那人垂着头默默擦拭掉嘴角血丝,声音识相地恭敬了许多,“属下知错。”
让他意外的是,漩涡中的声音却用极为肯定的语气道:“问心剑不可能会选择叶岚。”
“当时有谁在叶岚身边?”那声音又问。
“唔……”阴影中的人略一思索,“素天音……还有叶岚新收的小徒弟,再没有旁人了。”
叶岚那冰坨子所到之处,从来都少有人凑上去。
漩涡安静了一会才道:“小徒弟?”
“嗯,叫做‘扶微’。”
“扶微……”
沙哑的声音重复了一遍扶微的名字,“去盯着这个叫扶微的,吾要知道他所有的事情。”
“您不会是怀疑问心剑选择的可能是扶微吧?”阴影中的人诧异地抬起了头,俊秀的脸上满是不解,“他那点修为,怎么……”
“你在质疑吾?”
骤然阴沉下来的声音让下方那人顿住,片刻后才低声道:“不敢。”
“呵——你近来办事似乎敷衍了些,看来是该要给你点教训了……”
阴影中的人猛然单膝跪下,神情也慌张起来,恳求道:“不要!属下绝无二心!请尊主饶恕!”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徒劳地膝行两步,挥手想要抓住什么,但那漩涡还是在他眼前慢慢消失不见了……
御灵峰,君凌正在手把手教小满符咒之术,忽然捂住心口吐了口血,身体软软地倒在地上。
小满眼睛看不见,只感到身边重物倒地,他茫然地唤了两声,却无人应答。
“风峰主。”
御灵峰弟子看见风玄真都很熟悉,并不意外,习以为常地问了好,却见这位一向潇洒从容的峰主双唇紧抿、面色苍白,如一阵风一般径直冲向了内室。
“阿凌!”
风玄真一进来就看见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君凌,他连忙跑上前将对方抱了起来,眼睁睁看着君凌一头雪白的长发从发尾处慢慢蔓延上了黑色。
黑色本该是正常的发色,可是在君凌身上却如此诡异,黑与白的极致对比刺痛了风玄真的眼睛。
“峰主他怎么了?”
小满声音紧张,下意识伸出手摸索着,却听一道沙哑至极的声音怒吼着:“不要碰他!”
小满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站起身,咬着嘴唇不敢说话,他认出了这人的声音,知道他是君凌的好友。
“滚!滚出去!”
头一次见这个一向笑嘻嘻同君凌说话的人发这么大的火,小满心中害怕,想着有他在,君凌峰主应该不会有事,便慢慢扶着墙壁离开了内室。
风玄真紧紧抱着君凌有些冰凉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抚了抚那已经完全变成黑色的发尾,他喃喃自语:“阿凌别怕,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
扶微贴身放着传讯符的地方忽然微微发热,他以为是师尊传讯,便特意避开珈兰,走到一旁,打开了那几张符咒。
但让他失望的是,传讯符并没有动静,方才的热意似乎只是他的错觉。
“雨停了。”
珈兰看向洞外,略有苍白的脸上带着似乎永远不变的温和笑意,“出发吗?”
扶微垂眸将传讯符收回怀中,掩去眼中的失望之色,面无表情道:“走吧。”
一路深入幽冥堑,除了那在珈兰管辖下异常热闹的赤明城,其他地方入目无不是一片荒芜之色,更是不知路过了多少枯骨残骸之地。
扶微心烦意乱,见不得珈兰这个罪魁祸首面容平和、气息安宁的样子,不由得出声讥讽,“圣子既有意渡幽冥堑,只渡这一座城怕是远远不够啊。”
珈兰并不生气,只微微一笑,“小僧与那城有段渊源,这才来了结这段因果,佛门从不插手凡尘中事,不过红尘种种不过皆是命罢了。”
他已经让出城主之位,但赤明城仍旧有他的金印在,不会有邪魔修能在其中害人性命。
珈兰看着扶微的目光倒有些稀奇之意,他在前世镜中“见到”的扶微总是笑容恬静,待人温和,从不曾疾言厉色对待过谁,想不到自己倒是意外被他“另眼相待”了。
“不要用这种仿佛我们很熟悉一般的眼神看着我!”扶微越发怒气上涌,“明明你和我毫无干系!”
“你说得好听,既然佛门不该插手这些事情,你却又为何来插手我和师尊的事情?不觉得这话很可笑吗?!”
珈兰目光微微一凝,似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在扶微猝不及防间抬手一指他眉心,驱散了点点黑气。
“小心,此处乃积尸之地,怨气极重,若不留神,恐被影响心智。”
一瞬间便恢复了几缕清明,扶微知道自己刚才有些失态,他抿抿唇,打开珈兰的手,加快了脚步。
立场不同的敌人而已,他不必心生歉意。
此后二人一路无话,珈兰落后扶微两步,默默看着他的背影,心中莫名有些怅然若失。
若是方才没有为扶微驱散怨气,哪怕是听他出言讥讽,也比现在的沉默敌视要好受些。
流云城。
扶微打开地图,再三确认自己面前的地方正是流云城没错,可是他望着眼前破败的城墙,陷入了迷惑。
蛛网遍布,灰尘飞扬,连曾经的城楼都已倒塌,怎么看都像是荒废了几十年才有可能变成这般光景。
可是小柔分明提起,不久之前,扶容才安排了两个魅魔来了流云城,若是流云城早已破败,那那两个魅魔又去了何处?
难道地图出错了?可是倒塌在地上,那被蛛网和碎石挡住的破烂牌匾上,又依稀可以辨认出“流云”两个字。
珈兰走到扶微身侧,打量着四周,目中金光一闪,缓声道:“不如进去看看罢。”
扶微不理他,却也迈步走了进去。
外面破败不堪,内里更是荒凉,毫无人气,看起来根本不可能有除了鼠蚁之外的活物居住。
“你既然当过赤明城城主,应该也听说过流云城的消息吧?”扶微不得不出声问珈兰。
珈兰神情也有些凝重,“确实听说过。流云城非常神秘,外人只知其富饶安宁,许多魔修心生憧憬,但流云城又相当排外,那些想去的魔修都不得其门而入……”
那样神秘强大的流云城,怎么会在短短时间破败成这样,却又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呢?
扶微皱眉,伸出手,召出了一直黑蝶,想要传讯给影刃,询问一番。
珈兰看了眼那蝶翅微颤的黑色蝶儿,毫不意外。
扶微手指微动,黑蝶凌空飞起,然而刚飞了一段距离,却像是撞到了什么阻碍一样,瞬间化为了黑色粉末,洒在了扶微脚下。
见状,扶微面色彻底沉了下来,“这里不对劲。”
黑蝶是影刃秘法,它由纯净的魔气化成,能化为无影无形的气,可以躲过任何探查,是影刃传递讯息的好帮手,可是这个地方竟然连黑蝶都无法飞出去,实在太过诡异。
珈兰想了想,忽得抬手打出一道金光,击在一旁的石头上,可是金光散去后,那石头却毫发无伤。
他沉吟片刻,低声道:“这里恐怕不是现实之境。”
扶微一怔,难道是幻境?
如果是幻境,他们怎么会毫无所觉,连珈兰这个佛门圣子都没有发现异常,这得是多么强大的幻境才能做到?
“不。”
珈兰却摇摇头,“没那么简单,不过,或许到了晚上,便知分晓。”
他看了眼天色,已近黄昏,天很快就要黑了。
扶微把珈兰带在身边,正是想利用他强大的实力为自己的安全多一分保障,至少从目前相处的情况来看,珈兰不会让他死。
珈兰说的那些话,扶微虽然不信师尊是盗取神器的幕后凶手,但珈兰知道自己是重生的,可见佛门所掌握的信息远超他所想,只怕珈兰还隐瞒了许多东西没有说。
否则如果真的那么简单能阻止生灵涂炭,为何他们不派人对师尊动手?也不揭穿所谓“真相”?
心念微动,既然珈兰都这么说了,扶微便按捺住心里的焦灼,静静等待时间过去。
太阳彻底西沉,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轮红色的月亮。
血月当空,扶微之觉得有某种奇妙的变化发生了,却又无法捕捉那奇异的波动。
不过是一晃神的功夫,他们眼前的场景全然变了,他和珈兰正站在一条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四周灯火通明、明亮如昼。
人流中,妖族、魔族、人族混乱交杂,扶微甚至看见了极为稀少的鬼族若隐若现着从身边经过。
“别挡路啊!”
一个人身蛇尾的妖族重重撞开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扶微。
珈兰不着痕迹地靠近了些,抬手替扶微抵挡周围的人流。
扶微被珈兰带到一旁,避开人群,他神情震惊,好半晌才低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来,这才是流云城的真面目。”
是只有夜晚才会显露的,奇特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