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洲魔神宫二宫主所在的葳蕤殿中,正有二人对弈。
棋局上黑子白子互相厮杀,黑子已成包围之势,胜局在握,却迟迟没有下一步。
扶容一身白衣,长发在身后如瀑布般披散着,姣美的面容惯常带着一丝浅浅笑容。
她恭顺地跪坐在对面,柔声提醒,“二宫主,您该出子了。”
辛湄眯了眯眼,细长的眼睛从扶容身上扫过,她吐出一口烟,两指夹起一子,缓缓放下。
胜负已定。
朦胧而上的烟雾中,扶容看着棋局微微一笑,垂头道:“妾又输了。”
“是吗?”
辛湄用烟枪尾部挑起了这位艳冠西洲的容夫人下巴,声音慵懒,“你输了棋,却赢走了我的儿子。”
“如何?看着你的儿子将我的儿子玩弄的团团转的感觉是不是很好?”
扶容将头垂得更低了,“妾不敢。”
“呵~”
辛湄贴近她的脸,望着她白皙无瑕的美丽面容,眸中闪过妩媚的光泽,她缓缓将烟雾吐在了扶容脸上,“你知道的,我答应你的事情不会变。”
扶容神情纹丝不动,嘴角牵起的弧度都没有任何变化,整个人像是个石雕的美人,虽然极美,却终究少了几分生气。
“妾多谢二宫主。”
辛湄坐回原位,微微招了招手,便有侍从从殿外带进来两个人。
季修竹人还没踏进葳蕤殿,笑嘻嘻的声音就先传进来了,“姑姑,小侄好久没来了,您有没有想我呀?”
季修竹是妖族,真身乃是蛇妖,而这位魔神宫的二宫主正是混血妖族,除了蛇族血脉之外,她还身具高贵的鲛人血脉。
妖族极其重视血脉传承,这一丝返古的鲛人血脉让辛氏一族在妖族中地位颇高。
这次彩云间和魔神宫的合作,辛湄便是其中重要的纽带。
季家蛇妖血脉其实和辛氏近年来有些远了,但此时季修竹有事求助,称一声“姑侄”倒也勉强能扯得上一点关系。
“怎么又派你出来了?看来彩云间这一代还真是没什么像样的小辈了。”
辛湄斜了他一眼,语气嘲讽。
“小侄上次办事不利,这次是出来将功补过呢。”季修竹一张俊脸露出了委屈巴巴的表情,听了这话也丝毫不敢生气。
季修竹还是条小蛇的时候,印象中曾有一位高大俊逸的男子到季家做客,他出自神秘的辛氏一族。
长辈们都对他很恭敬,母亲让他唤那男子“叔叔”,还悄悄告诉他,一定要让叔叔喜欢他,因为叔叔是妖族中最有希望成为妖尊的几位大妖之一。
只是再后来季修竹就没有见过他了,而魔神宫这位美艳的姑姑说不定和那位叔叔是近亲,毕竟他们的容貌长得足有七八分相似。
再联想到鲛人一族的神秘传说,他总觉得这位姑姑十分不简单。
心中好奇不已,季修竹眼里却丝毫不敢露出窥探之意,他凑近几步,讨巧卖乖地替辛湄锤了锤肩膀。
“啧。”
辛湄嫌弃地将他推开,又看了看扶容美丽的脸庞,这才觉得心情好了些。
还是这张脸顺眼。
“那东西可以给你,不过你这次去东陆,要顺便帮我一个忙。”
辛湄站起身,扶容也跟着站起来,恭敬地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季修竹有些好奇地看了扶容一眼,一看之下,那惊艳绝伦的面容让他不由得轻轻吸了一口气,察觉到辛湄眼神忽然冷冷扫了过来,他立刻别开眼不敢多看。
能有这样绝世的美丽,恐怕她便是魔神宫宫主殷无极的那位魅魔夫人了。
季修竹暗暗心惊,没想到这世上居然有人能美丽到这般地步,怪不得连不近女色的殷宫主也沦陷了。
不过总觉得她的样子有几分熟悉,可他之前分明没有见过这位容夫人,真是奇怪。
“姑姑,有什么事情需要小侄效劳的您尽管吩咐,小侄一定尽力。”
“你帮我带一个礼物送给天恒宗,然后再把景曜那孩子带回来,他在外面野太久了。”
辛湄涂着青色蔻丹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了叩,下属很快便将那“礼物”带了上来。
季修竹好奇地抬眼看去,只见那所谓的“礼物”竟然是一个“人”。
扶容平静地如同面具一般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缝,她抬起头,潋滟动人的眼眸中缓缓映出了辛湄含笑的脸。
上一次这双足以让万物沉沦的黑眸出现辛湄的模样,还是她的孩子被剥去龙骨的那一天。
辛湄满意地看着扶容的变化,转头看了眼季修竹,随意抬手将一个铃铛模样的东西丢给了他。
季修竹慌忙接住,觉得有些烫手,这样的东西怎么能这么随意?
他赶紧拿出了一个刻着符文的锦盒,将那铃铛慎重地放了进去。
上古七大神器之一的昊天钟,钟身上悬挂着九九八十一个铃铛,这便是其中之一。
“东西你也拿到了,现在,带着这份“礼物”走吧。”
辛湄懒得同他多说,若不是那小子也在东陆,这次彩云间的求助她根本不想理会。
收下了这份奇怪的“礼物”,离开葳蕤殿之前,季修竹拱了拱手,试探道:“对了,小侄还有一事想请姑姑解惑。”
“小侄曾在北荒遇到一股叫做‘影山堂’的魔族势力,不知它可是魔神宫麾下?”
辛湄摆了摆手,语气颇为不耐,“和你无关的事情少问。”
季修竹眼珠一转,识趣地退下了。
没有否认,看来那影山堂就算不是魔神宫势力,也和魔神宫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就是不知道那位容堂主到底是什么身份了……
“你生气了?”
挥退侍从,殿内只剩下扶容和辛湄二人。
涂着红色蔻丹的手缓缓抚上扶容白皙细腻的侧脸,辛湄语气诱惑,“说不定这份‘礼物’能把你的孩子带回来呢,你不是很担心他吗?”
她俯身在扶容耳边缓缓吹了口气,“你是不是该好好谢谢我?”
轻纱垂下,两道身影交叠,美丽的魅魔夫人缓缓闭上了眼睛。
……
洗剑峰,小蓬莱。
寒毒除去后昏迷了三日的纪真仪终于醒了过来,刚睁开眼,她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更换屋内张贴的符咒。
“扶微……”
“师姐?你终于醒了!”
扶微眼睛一亮,连忙上前将手虚虚搭在她腕间探查,见纪真仪除了体内太过亏空之外并无大碍,他缓缓呼出一口气,目光温和而喜悦。
“师姐,可觉得有哪里不适?”
纪真仪脸色还十分苍白,但感受到扶微的关心,她还是费力抬手轻轻拍了拍扶微手背,微笑道,“就是觉得丹田空虚,其他倒是没什么,不知这寒毒是何人帮忙除去的?”
扶微没有隐瞒,将殷景曜用龙骨真火除寒毒一事一一道来,只隐去了自己在其中的作用。
“原来竟是魔神宫的少宫主相助……”
纪真仪非常惊讶,先前那位少宫主和云乐安走得有些近,时常到洗剑峰来。只是不知为何,每每两人遇到,她总觉得殷景曜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些阴冷,这让她一直暗中留心提防着。
没想到这次的寒毒竟然是殷景曜出手相助,果然人心复杂,和一起长大的师兄青梅竹马的情分说断就断,没有交集的异族也能出手相救……
不管那殷景曜究竟是怎么想的,虽然他已离开东陆,但日后若有机会见到,她一定尽自己最大能力报答他。
扶微没有问秘境中的事情,纪真仪也不想多说,两人说了一会话,她的目光忽然看向扶微身后,立时要挣扎着起身。
“不必起来,你好好休息。”
叶霜寒的声音自扶微身后传来,亲传徒弟遭此大难,他一向淡漠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关切。
扶微身形一顿,双唇微抿,忍耐着没有回头。
“扶微,我有些话想和师尊说,麻烦你……”
纪真仪望着扶微的目光有些歉疚,她并非是要瞒着扶微,只是她要说的事情太过复杂,她不想把小师弟也牵扯进来。
扶微并不介意,他垂头避开了叶霜寒的目光,轻声问好,不等叶霜寒反应,他就逃避般迅速地离开了。
敏锐发觉师尊和扶微之间气氛有些不同寻常,但此时纪真仪心中有更着急的事情记挂着,她也无暇关注,只将这不对劲的地方暗暗记在了心里,打算后面再问问扶微。
“师尊,蓬莱岛是不是出事了?”虽是疑问的语气,但纪真仪的眼睛里的悲伤已然流露了出来。
叶霜寒眉心微皱,没有说话。
纪真仪的眼眶慢慢红了,“师尊,您不要瞒着我了,蓬莱岛一定是出事了……”
虽然一直在昏迷,但纪真仪还有微弱的意识,蓬莱岛的直系血脉同乌金地灵树气息相连,然而那道联系已经断了,若非岛毁树亡,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沉默片刻,叶霜寒心中微叹,还是将蓬莱岛覆灭,纪岛主和夫人不知所踪一事一一道来。
纪真仪一言不发地听着,神情出乎意料的平静,直到叶霜寒说完,她的眼中才流下一行泪来。
“果然……”
她真是恨自己,只知道追着一个心思根本不在自己身上的人跑,连家园被毁的时候她都在和旁人争风吃醋。
若是父亲母亲看到她现在的样子一定会非常失望吧?
遭此大难之后,从前骄傲恣意的纪真仪一瞬间成长起来,沉稳了许多,可是这个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岛主和夫人虽然下落不明,但幕后凶手既然将他们掳走就暂时不会要他们的性命。”
叶霜寒将白玉盆中的小树苗拿了出来,“抱歉,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只来得及留下这一株幼苗。”
这是……
果然在这幼苗中感受到了若有若无的联系,纪真仪眼中骤然爆发出希望的光芒。
“它还活着……”
见叶霜寒将白玉盆递给自己,纪真仪坚定地摇了摇头,“不,师尊,还是把它放在您这里吧。我总觉得,那幕后之人还会来找我的。”
“师尊,弟子求您帮蓬莱岛保存好它。它在您这里,我才能放心。”
连师兄都背叛了自己,纪真仪现在能够信任的只有师尊一个了。
乌金地灵树是蓬莱岛的根基,只要树还在,终有一天蓬莱会再次出世。
“师尊,还有一件事……”
纪真仪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要说出来,她总觉得这件事也许和蓬莱岛覆灭一事有关系。
虽然亲眼看到了那一幕,但纪真仪还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若她真的错了,她也认了,就当用这条命全了师尊多年的养育和教导之恩吧。
“聚魂灯失窃那一日,我在存放聚魂灯的鹤华楼中看到了……”
“另一个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