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尚晚当真跟个小猫一样,扯着季孟谭和秦韶寒精力旺盛地上蹿下跳:“哥哥们,带我去玩了嘛。”
季孟谭拽住他:“这不是你们苏家的院子吗,喊我们两个带你玩什么?”
“我不管我不管……”苏尚晚穿的明显是居家式的衣服,浅绿色丝绸长衫和豆绿色的丝绸马甲,都是脆弱东西;于是他拽着季孟谭的袖子闹腾时,秦韶寒看着是当真紧张他把自己的袖子给刮花了。
虽说他也知道,苏家有钱,不会在乎这一件两件的。
大部分人类幼崽都无法抗拒玩雪,尤其是苏家管控太好,一大半的地下都是不染纤尘的白雪。秦韶寒心里一动,随手捡起一把干净的雪,揉了揉团成球,然后抛给苏尚晚:“玩这个?”
苏尚晚愣了一下:“这个有什么……”
说这句话的空档,一个雪球已经“啪”的一下碎在他的衣服上,那边的季孟谭哈哈大笑:“来玩啊尚晚,别害羞嘛!”
“苏尚晚,这么喜欢玩吗?”一阵柔和得仿佛没有感情的声音传来,紧接着钟虞脚下不疾不徐地走了过来,“不是让你问问你的朋友么?只记得玩了?”
苏尚晚听见这声音微微打了个寒颤,刚要走过来的钟虞微微发愣:他倒也真没有吓着他的意思,最多不过是一句,或者说以他角度的一句,玩笑话。
比钟虞先到的是一股淡淡的香味,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叫什么洋什么国送过来的味道,和中草药味太不一样了。或许是年纪略大些,钟虞身上没有穿那么鲜艳,甚至不是丝绸,只是一件普通的暗纹深色棉布杉;即使是棉布杉,穿在钟虞身上也有一种不清不楚的美感,或许是因为他白,或者说很干净。对,干净,钟虞,很奇怪的,他没有其他的男性乾元身上的“乱”,譬如说烟酒的乱,脂粉的乱,他没有,他有的反而是一种温润柔和的气质。秦韶寒觉得,如果是个正常坤泽,十有八九是会被他吸引的。
只可惜,苏尚晚就是那个少有的“例外”。
自始至终,苏尚晚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没有分给他,原本精致的脸上一下子变得不满起来:“让我问,我还多大年纪就叫我问,我……没那本事!”
这语气太像小孩子赌气。钟虞看了苏尚晚一眼,不和他计较,而是将目光投向秦韶寒:“你怎么想呢?如果我们钟家想“挖”你,你自己可愿意?”
秦韶寒心里狠狠一动:“我……”
同意了钟虞,基本相当于他有机会复出,有机会再次站上戏台,就有机会再次扬名;甚至不止,即使动荡了,他有钟家的门号,钟家自然会保他,况且钟家势力庞大,岂能轻易倒台。这对于秦韶寒来说,无论如何是愿意的,划算的;只是……
钟虞的眼神看着他,是鼓励的:“如何?”
“钟少爷,我很愿意,只是我的名字尚在戏院老板杨根旺手下,属实是……”秦韶寒声音越来越低,“有些难办。”
“这好办,”钟虞浅笑着伸手,“若是你愿意,我就去找杨根旺。”
钟虞的手很漂亮,温润白皙,拥有一个这个年纪的乾元最好的基础。秦韶寒被他说动了,情不自禁地伸手,也与他握了一握。
“愿意的。”
秦韶寒说的这些,季孟谭不懂;但是即使不懂,看着秦韶寒难掩兴奋的神色,他知道这一定是秦韶寒未来最好的前途,于是也忍不住为他高兴,不由自主地在旁边扬起了嘴角。
“好爽气,”钟虞笑起来,“我去联系杨根旺。”
“什么?你们投资?不行不行不行,绝对不行,”谈判桌上,原本嘴里叼着个烟卷的老杨一下子生气了,奋力蹦起来,伸着头把唾沫星子往谈判桌另一边的钟虞脸上喷,“摇钱树被你们带走了,我还要不要钱啦!”
小小的谈判桌和小小的谈判室什么都挡不住,坐在侧边的秦韶寒身边是陪着他的季孟谭,钟虞旁边是面无表情的苏尚晚,老杨旁边是一言不发的林爹。
是这些人,也难怪老杨敢如此无礼。
钟虞少爷素质当真好得感人,被这样对待了也只是拿着素色手绢擦了擦脸上被喷到的唾沫星。他耐心解释:“我们不是全要你们的钱,这是一种交易方式,现在正值变乱,你们以后如果遭遇了那些不测,钟家也可以给些庇佑……”
“我呸!”老杨狠狠一吐,像是要吐掉嘴巴里的晦气,“庇佑谁?谁遭遇不测?啊?会不会讲话?!
“我,杨根旺,就是那倭人来了,要那倭人给钱,我乐意给倭人为奴为仆!”
“怎么讲话呢你!”原本在旁边静听着的苏尚晚听了这句话,愤而起身拍桌,青色丝绸袖管里探出的白皙的一只手死死地指着老杨,连同着主人的厌恶微微发抖,“为钱卖国,不得好死!叫什么“根旺”,我看是根绝!”
老杨听了倒也不气,咧开嘴发出一声粗犷的呵呵声,好像是嘲讽和不屑,又好像是单纯喷发出身体里的气体。没等他再次开口,钟虞握着他的手放下来,看着他,语气是有些警告的,眼神却没有一丝紧张,甚至带着一丝欣赏:“尚晚,不要参与这些。”
老杨这才慢慢直起身,两只躲在厚重眼皮和眼袋里的豆眼死死地看着苏尚晚,语气嘲弄:“就是嘛!这谈判桌上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坤泽参与来咯?”
苏尚晚语气很急,根本就不理解,一腔怒火完全撒到了钟虞身上:“你为什么不让我参与啊?omega也是可以参与决策的!”
钟虞纹丝不动:“你跟他辩论,没有结果。”
老杨像是听见了什么恭维一般,哈哈大笑起来。
苏尚晚急了:“可我想参与决策!”
钟虞的声音依旧不疾不徐:“可是你首先是苏少爷,不管是参与决策还是参政论政对你来说都太过于危险,更何况你还小,无论如何要过些年再说。”
老杨哈哈大笑,拍了拍手,一双眼睛夜贼一样反着精光,“真是想要,倒也不是不能说,如果你这烈性的小妻肯送我做一个小妾,那自然还有一丝谈判的余地。”
整个谈判室一时安静下来。
钟虞惊了一会儿才咬牙开口:“又不是……”
他这咬牙的几个字没说完全,身边的人已经猛地站起了身子;众人都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声清脆的巴掌已经甩到了杨根旺的脸上。
杨根旺嘴还没合上,眼睛已经瞪圆了;他女儿愣了一下,哇一声哭了;旁边的秦韶寒和季孟谭没反应过来,齐齐愣住。只有钟虞嗤笑一声,微微眯起眼睛;他身边的苏尚晚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冒出来几个字:“下贱东西……我和你女儿一样大!!”
杨根旺瞪着他,站起身,抬起手:“我要不要你还要管你乐不乐意?你这个没长大的小崽……”
钟虞站得比他还快,也比他高,顺势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你这是跟谁说话?”
杨根旺狠狠地挣,没挣开,怒了。他狠狠地啐了一口,趁着钟虞闪躲抽出了手,赶紧拉着哇哇大哭的女儿往外走,没忘了咬着牙给自己找补两句:“什么世家公子,这么没教养!……我看上你是给你脸,别那么不知好歹……”
眼看着杨根旺消失在门口,季孟谭和秦韶寒赶紧上前安慰苏尚晚。钟虞给苏尚晚的手里塞了一个冰水浸透的手绢,声音不咸不淡:“累到了。”
冰水消肿,苏尚晚知道,但他还是愣了一下,接着一下子眼泪流得更凶。他咬着牙把手绢扔回给钟虞,咬着牙凶道:“不要你管!”
那天晚上,面对季孟谭的邀请,秦韶寒再次和他一起爬上了屋顶。
“今天没有看见季湘雨耶。”
“因为苏尚晚是我们的同学,所以我们陪着去的。”季孟谭翻了个身,看着他,“你说,为什么老杨那么不礼貌呢?”
秦韶寒想了半天:“因为……苏尚晚太好看了吧,我猜。”
“但是感觉钟虞给自己的未婚妻挡人真的好帅,我们以后也会联姻吗?”
“你大概会吧,你父亲母亲那么有钱。”
“那你呢?”
“我啊,”秦韶寒将脑袋枕在胳膊底下,“我就当你普普通通的一个戏子朋友……”
季孟谭扑哧一下笑了,笑得不行,连带着秦韶寒没忍住也跟着笑起来了。
“你笑什么啊?我说的很好笑吗?”
“你还说我,你不是也在笑……”
夜空很美,正因为因为是一片深色什么也看不见,藏住了硝烟和战火,哭泣和痛苦,无一例外地隐入了夜色。
那天和季孟谭在夜空下的低语和闲聊仅仅是幼年乾元男孩的小活动,不带任何的其他意味;只是二十五年后,正值青年的秦韶寒望向天空,眼睛里也不再有其他情绪。
他缓缓盖上茶壶,准备休息,门外却传来女声,夹杂着三声试探的敲门声。
“韶寒哥,你休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