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家尚且风平浪静,季孟谭趁季书礼和孟卿音没管他俩,正教秦韶寒拿小爆竹在门口炸雪炮玩。
“这样子,把它放在底下,那雪埋起来,然后点火,然后“嘣”……”
季孟谭小心地点着了火,拉着秦韶寒快跑几步。秦韶寒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走了,一句呼喊断在了中间。
他们身后真的“嘣”了一声。周围雪被炸飞,一片白上留下了黑色和黄色的痕迹。
两个人慢慢走到门楣底下,瘦高些的穿着素色的袄子,矮些的穿着厚实的红白洋装:小些的那个是季孟谭的妹妹季湘雨,而大些的是孟卿音出门没有带身边的那个小女孩——秦韶寒现在知道了她叫小水。
听到炮响,小水惊了一下,呼了一声“呀”,而尚还年幼的季湘雨却被小雪炮逗得笑出了声。
不知是不是天性使然,这几乎是幼年乾元都无法拒绝的举动。
季孟谭听到笑声,也笑着转身对季湘雨比了一个拇指:“胆气不小嘛,不愧是我妹妹!”
季湘雨也认真地抬起手给哥哥比了一个拇指,学舌道:“不愧是我哥哥!”
季孟谭哈哈一笑,扭头看着目瞪口呆的秦韶寒,晃着手里的火柴,勾起唇角,一脸得意。
面对秦韶寒发光的眼神,季孟谭从兜里掏出剩余的小爆竹跟他分了一半:“来来来,我们继续。”
秦韶寒拿着小爆竹有些犹豫:“可是干爹干娘他们……”
“嗨,这有什么,”季孟谭拍了拍胸口,一副看透了的表情,“我父母去串门,回来必定要坐虎子哥的车。就虎子哥那车,隔着老远都能瞧得到车灯,怕啥。”
季家门前又是“嘣”一声,秦韶寒没来得及跑掉,还是季孟谭眼疾手快把他拉走的。两人同时扭头看向身后被炸掉的雪堆,然后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季书礼陪着孟卿音刚从外面串门回来。见他们玩得开心,孟卿音忍俊不禁,季书礼喊了一声:“这孩子,担心炮灰弄到衣服上!”
季孟谭有点尴尬,急着把小爆竹往雪底下藏:“哎呀,父亲,你们回来怎么不坐车呀?”
“你那爆竹往雪下藏,打湿了还要玩不要?”孟卿音一边嗔笑一边给秦韶寒戴上刚买的帽子,“虎子回家探亲了,我和你父亲想着这个天气不好叫车,人家里也不远,就走去了。”
“都走完了?那么快!”
“那倒不是,苏家没有去。今年不是苏家和钟家说要提前订好联姻的事情嘛,就让晚些天再去。”孟卿音伸手捋了捋季孟谭的头发,“沪市那边回话来说,你的路淮焉表哥估计今天要到南城,以后就住在南城避难。你们一起,倒是可以当个玩伴。”
小水眼睛情不自禁地亮了一亮。
“表哥今天到南城?这么晚了,怎么也没见着他?”季孟谭开口带着犹豫和疑惑,“是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情?”
季孟谭抬头,就见季书礼和孟卿音对视一眼,默契地一言不发。
这谁好说呢?现在可是太容易“出事情”了。
季孟谭茫然了几秒钟,突然发现路边突然隐隐约约跑过来一个人影。他眼睛一亮,唤了一声“淮焉哥”。其他人听见了便将头也转过去看,果真见路淮焉抱着怀里一个生死不明的孩子,几乎是小步跑到季家门口。
“这是……?”季书礼惊了一下,从路淮焉怀里接过孩子。
“路上碰到的,舅舅你给看看,可别出什么事了。”
入夜,小水善药膳,于是帮着家里煮起来了药,使整个房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中药味。
小水看着路淮焉扶起孩子,有些怜惜地给他小口小口地喂药。温柔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使他看起来不像是个少年,而是……一个父亲。
那种白日里俊逸温柔,会为孩子和妻子遮风挡雨,而夜里会守着孩子直到孩子陷入熟睡的父亲。尽管这父亲看起来实在年轻,而孩子又未免太大了些,但是这倒也是合理,他们这是什么年代呀!路淮焉要是真有这么大的孩子,那也是正常的呀!
小水的脸微微温热,人也恍惚了:仿佛这屋子里其他人都不在了,唯有她,路淮焉,与路淮焉怀里的孩子——谁知道是不是她生的呢——总之孩子生了些病,她在那里认真地熬药,路淮焉就那样一口一口地给他喂药,和她说着一些家长里短……
季书礼没注意到小水的眼神,而是看着路淮焉照顾那个病中的孩子,满意而欣慰地点一点头,开了口:“是个好事,救了一个人命。”
一屋子人围着看着他,他们才发现孩子长得实在可爱,粉雕玉琢,眼睛像两颗纯正的黑曜石。看着像是两三岁的年纪,懵懵懂懂的,醒来看见了路淮焉就下意识地往他身上蹭,让路淮焉抱他。
路淮焉年纪不大,但是也或许是这孩子身形要小一些,他居然真能抱得稳。
孩子咳了半天,才含含糊糊地靠在路淮焉身上叫出来一声“哥哥”。
季书礼看着他会说些话,于是迫不及待地往前探了探身子,问道:“孩子,你是哪家的少爷啊?”
孩子看了看他,躲了躲,话说得含糊但是字很清楚:“我……我姓贺家。”
季孟谭好奇:“少爷?父亲,你怎么知道是少爷?”
“这孩子的衣服是丝绸的呢,我想着十之八九是个少爷。”季书礼指了指孩子的衣服,突然想起来又一事,“对了,孩子,你姓贺,你父亲可是贺倾臣啊?”
孩子点头:“是的是的,我父亲,贺倾臣。”
“哦,看来是贺家的少爷啊。”季书礼站起身子,叹了一声,“我去通知贺家,让他们来接你。”
孩子的表情茫然了一瞬,接着急着开口:“我不要回去,不回去。”
“嗯?”季书礼看向孩子,“你不回家可怎么办?小孩子哪有不要爸爸妈妈的呀?”
“妈妈死了,二妈说父亲不要我了,就把我丢了。”孩子的语气麻木呆板,没有一丝波澜,“二妈想我和妈妈一起死了,她不高兴让我回去的。”
一屋子的人一起沉默下来。
秦韶寒还好,上辈子见习惯了人间苦楚;可怜季孟谭两辈子没见过这种事,听得惊讶不已。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移向靠在他身边的季湘雨。
季湘雨也是年岁不大,可是这个年纪已经能连自言自语带学舌地说很多很多话了;这孩子那么谨小慎微,一看就是从小在极其严峻的家庭环境里长大。
照他的意思,应该是妈不受待见,二妈得势;既然他妈死去了,二妈又有了新的小孩子,要除掉他才能叫自己的孩子挂个“嫡子”的名号?
他二妈苏瑶先找来了。
“做个好人吧您!给这杂种带走,我也不要你钱了,我倒贴你,行不行?您把他带走我谢谢您!” 苏瑶将手里那个红包狠狠地塞在路淮焉手里,说话像夹杂着炮仗,语气也带着明显的焦虑,“他娘早不死晚不死,非得在年关死,那么晦气还留个杂种,为了叫当家的别看着他想起他妈,我好容易给扔外面了,您又给送回来,哎呦喂!”
苏瑶扯着京腔说话,一面说一面抹眼泪,还时不时抬头看一看季书礼的脸色。
很明显,季书礼脸色不太好看。
路淮焉犹疑地开了口:“这么大的孩子,不容易,不如您发个善心……”
“他不容易,我就容易了吗?”苏瑶咧开嘴,露出一点可怜而绝望的笑就要跪下,“小崽,我就是姨娘的女,爬了多久才爬到这一步,肚子里好不容易有了一双男女崽,好不容易又盼死了他娘。他在一天,他弟弟妹妹就没有少爷小姐的身份!算我求您,也算我对不起他,您收养了他,也算是给自己积点德了,行吗!”
寒风凛冽,苏瑶挺着大肚子低着头就要跪下,被旁边的小水扶住了。她一向精致的头发像一把杂乱的野草一样在空中乱飞,一看就是没来得及打扮就过来了。
季书礼微微欠了欠身子,瞟向那孩子,口中犹豫了一下:“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叫安安,大名是贺安。”女人似乎知道了他们不会再把孩子送回去,于是便抬起头,很快回答了。
路淮焉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孩子。
“贺安”,那么取的应该就是“平安”。
木兰桥身子弱,费尽千辛万苦才有了那么一个孩子。“平安”,大约是她所能想到的给孩子最大的祝福。
季书礼松了口:“罢了……”
苏瑶眼看着季书礼同意,连忙又是一阵郑重的感谢。
天黑风高,苏瑶一脚深一脚浅地在小女孩的搀扶下离开了。
“可是我怎么能养这个孩子呢?家里已经三个,无法再来一个孩子了呀。”季书礼回过味来,蹙眉看着这个孩子,有些犯难,“只能送去福利院……”
“福利院”。听到这个词,路淮焉明显感觉怀里的孩子的手紧紧抓住了他。
“舅舅。”路淮焉不知哪里来的胆子,硬着头皮打断他。
季书礼将目光移到他身上:“你有话说?”
路淮焉没有看他:“我…我有些冒昧,但是请问,可否将这孩子送与我抚养?”
季书礼沉思了一会儿,缓缓开口:“你为何养?如何养?”
路淮焉低着头没有看他:“我既为路家后人,从今往后必定难以成婚,又为季家后人,日后怕是孤独终日。我选择在南城定居,半工半读,可以养他。”
季书礼眉头紧蹙:“胡言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