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榻与硝烟
那天的放纵潦倒好像是一场醉酣的苦梦,短暂之后,一切又回到正轨。虽说这样镇静自持的许致才是谢裴玉印象里的样子,但他瞧着却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憋闷。
要是大哭一场或者是凶狠的咒骂才最好,太过冷静,倒让人害怕。
此时,谢裴玉正窝在客厅沙发上逗小豆丁。本来他想和贵妇亲热亲热,但奈何人家不愿意和他玩,谢裴玉可不是那种会热脸贴冷屁股的主。哼,不玩就不玩,谁稀罕?
“欸,我说。你就和我去凯恩斯过春节嘛,到时候咱们一起去潜水,我再捞几个生蚝烤给你吃。”谢裴玉对着在卧室里收拾东西的许致喊。
“不了,你自己去吧。玩得开心。”许致将一件黑色的毛衣叠好放到行李箱里,里面全是陆延舟遗留在他这里的东西。
“啊——”谢裴玉开始絮叨,但许致选择左耳进右耳出。
许致将行李箱合上,扣好,缓步走至书桌。
还有落下的吗?
视线落到那张被精心装裱的ccd合照上,他许久未动它,相框上面已经罩了一层薄灰。
许致拿起相框,用纸巾将那层灰尘拂净。
说好一人一张的,这应该是属于我的吧。
里面的相片好像有点斜了,许致眉头皱了下,打开后板调整。
在盖板打开的一瞬,有什么蓝色的东西从里面滑落,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许致身形一滞,垂眸看着地上的蓝宝石项链,面上划过一丝呆愣错愕。
他想起陆延舟走前留下的信。他说,我在家里埋了些小宝藏,不用刻意去找,你想起时自然会发现。
是陆延舟送给他的惊喜啊……可惜,过期了。
许致慢慢蹲下,将地上的那条项链拾起。细长的银色蛇骨链上缀着一颗岩石般崎岖的菱形蓝宝石,上面的棱角看着锋利实则已经被人细致的打磨过,轻微割手但不会刺破皮肤。
许致摸了摸空荡荡的脖子,那枚自由之翼的勋章已经被他一起放到行李箱里了。他垂眸盯了半晌,指尖动了动,终是抬手将项链带上。
送我的,就是我的了。
许致捻着那颗宝石,想到了什么,突然起身往外走。
他说一些宝藏,应该还有的……
会在哪?
“嗯?怎么了?”谢裴玉看许致风风火火的冲出来疑惑开口。
许致不理他,自顾自到处翻找着,他将贵妇的猫包倒过来,里面什么也没有。
谢裴玉瞧着这样急切的失魂落魄的许致,皱眉起身,一把钳住他的双臂,喝道,“许致,先停下。你在找什么?”
许致避开他的视线,目光落到阳台的株株绿植上。想到什么,他挣开束缚,冲过去一把将那盆铃兰倒了出来。
黑色的营养土撒了一地,根茎裹挟着泥土的铃兰歪斜着掉到地上,叶片微黄发蔫,看起来活不长了。
泥土中,一个包着层塑料外封的蓝色丝绒盒咕噜噜滚到一边。沉默着,许致伸手将那盒子死死攥住按在胸口,力气大到似乎要压碎胸骨抵入心肺里。
是戒指啊……
你留下它是想做什么呢?
哈,我哪来的脸?
谢裴玉听见许致压抑的低沉的犹如兽泣的悲鸣。
“裴玉,怎么办?我后悔了。”
郑何方的速度很快,春节后没两天就派人送来了新禾的股权书。许致试探的问了下那人什么时候来把贵妃接走,对方却说贵妇是陆延舟的猫,除非他主动提出来否则他们是不会主动来接的。许致听了,心里五味杂陈,总之落不下。
三月初,许致被推进了研究所,非常情况不得探视。
说的好听是对许致的病症开展专项研究,但实际上这就是一场变相的“人体实验”。常常,今天研发下来的实验药在小白鼠没有强烈排异反应下便会给许致进行微量注射,观察许致的腺体反应。
剧烈的不良反应是常有的事,但实验一旦开始便无法停止。没出一周,许致便被药物折磨得瘦得脱了相。
谢裴玉进来探视时,从巨大的隔离窗往里看,只能看见一个身形单薄如纸的人孤独的躺在床上,身上插满了白花花的管子。
谢裴玉长长呼出一口气偏过头揉了揉眼睛,他红着眼看向一旁的裴鹤,“怎么会这样,明明才过了一周。”
裴鹤沉默了片刻,似在组织措辞,“时间实在是太赶了,我们必须需要赶在他成年之前将腺体的状态调整过来,否则,他的身体可能随时面临崩溃。”
谢裴玉用力的眨了眨眼,“我可以进去看看他和他说两句话吗?”
裴鹤点点头,将隔离服递给他,“他现在……情绪非常不好,我们希望你能让他放松下来。”
谢裴玉摸了摸口袋,“好。”
随着气泵抽气的声音,隔离室的大门缓缓打开。床上的人听到动静轻微的动了下。
“许致……”即使早做了准备,但谢裴玉在看到他那苍白的脸色和那双灰败无神的眼睛时话音还是猛然一顿。
许致现在十分虚弱,他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也没有,只得用那双湖蓝色的眼睛传达他未述之于口的话语。
谢裴玉颤着指尖轻轻握住他放在一侧形销骨立的手,只怕稍一用力就碎了。他嘴里念叨着,“会好的,你一定会好的。”
许致看着他,眼底是满满的哀恸。他嘴唇微微张开,像是要说话。
谢裴玉凑过去,只听一阵轻微的断断续续的碎音,“别……哭。”只这两个字便像是耗光了他半身精力,他剧烈咳嗽着,面上泛起一阵病态的潮红。
“你TM别说了!”谢裴玉像是气极,声音颇有点咬牙切齿,手却轻柔的给他顺着气。他指尖划过他胸口林立的插管、电流贴,视线逐渐模糊起来。
眼泪大颗大颗砸下,很快将许致的被角洇湿一片,“许致,你TM不许死,我奶奶还念叨着要把今年做的桃花一口酥带几个给你尝尝呢,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和她老人家交代。她最疼你了,连我这个亲孙子都得排在你后面……她老人家这么大年纪了都,我怎么和她说啊……”
裴鹤看着一个哭得比一个厉害的两人束手无策,他着实没想到谢裴玉看着一副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冷傲样却是最先崩溃的那个。
好在谢裴玉的崩溃没有持续太久,他擦干眼泪从兜里取出一个蓝色丝绒盒,“我听知眠姐说,你的腺体后续要动手术,项链被取下来了。我就去你家把这个盒子带过来了,你要吗?”
许致看了眼裴鹤,见他点头才慢慢伸出一只手。
谢裴玉恨恨打开戒指盒,将戒指小心套到许致中指,嘴上丝毫不饶人,“MD,真是便宜那个陆延舟了。”
许致看着中指上自由之翼样式的蓝钻面上浮现一抹温柔,只可惜,他现在太瘦了,戒指大了一圈,要滑不滑的搭在指骨上。听见谢裴玉的话,他摇摇头,张着嘴要说什么,谢裴玉骂骂咧咧的叫他别说话,手却撑到床边附耳过去。
“陆延舟……很好。”
“……”
“裴玉,赵律、带来。”
谢裴玉愕然看他,破口大骂,“许致,你TM要干什么!?”
“求,你了。”
谢裴玉终是拗不过许致,赵律很快被谢裴玉安排人从国外带了回来。此时,许致打了剂止痛药拆了几根管子坐在床上,看着只是面色苍白了些,仿佛康健。
赵律穿着防护服进来,肃然的朝许致点了下头,“许少爷,好久不见。”
许致朝他笑笑,抬手示意一旁的椅子,“请坐吧。”
他开门见山,“我时间有限,马上需要进入下一个疗程,就不寒暄了。我今天找你来是想请你帮我草拟一份遗嘱。”
时间湍急如瀑,再多的失意遗憾也会被激流冲走,顺着流出好远。好似淡忘了,好似藕断丝连着。
边境终究是打起来了。
峡山战区,战火刚刚停歇。此时才是清晨,无虫鸟鸣声,只有一片死寂和空气中弥漫着的呛鼻的硝烟味。
角落的废墟中传来声响,一个穿着身青灰色作战服的男人掀开盖板,双手一撑从地下室里出来。
他回头向下面伸出手,声音磁性带着些成熟男人特有的低沉,“先把孩子给我。”
一个小腿受伤的小女孩被人从下面递了上来,接着,一个没了头盔的男人纵身翻了上来。
“咳咳咳,艹,呛死老子了。”习青抬手在鼻前挥了挥,“延舟,有联系到最近的医院吗?”
陆延舟摇摇头,“没有,无人应答。”
习青一拳捶向地面,“MD,不是说医院附近一千米不允许轰炸的吗?他们这是疯了吗?自己人都打?”
他看了眼陆延舟怀里的孩子,“这小孩怎么办?”
那小孩明显不是帝国人,听不懂他们的话。但见两人在看着自己,心里隐隐有了些猜测,手指不安的抓紧陆延舟的衣领。
陆延舟看着怀里小孩怯生生的样子不知在想什么,半天才拍板道,“带回去吧,去13号院防。”
13号院防离这里有十几公里远,这是离他们最近的一个医疗点。两人简单探查了下周边决定出发。
他们3天前为了躲避轰炸和大部队走散了,寻觅途中遇上了这个躲在废弃房子里的小女孩便顺道给带上。稚子何辜,国家之间的摩擦不应波及孩子。
十几公里的路程对二人而言不过是几个小时的事,难就难在路线的选择上。去医疗点的最佳路线需要经过一片密林,难说会不会有埋伏。
两人经过协商决定还是绕过密林走城镇大路过去。
战火一起,最能看出战争的残酷的就是城镇了。往日热闹的风俗大街现在一片黑白灰基调。断垣残壁,难见一间完整的房屋。
习青和陆延舟握着枪保持警惕,尽量往偏僻处走。直至绕过了那片密林两人才松了口气。
没等高兴几秒,上方突然传来飞机轰鸣的声音。习青脸色大变,扯过陆延舟的胳膊将人带到一边的商铺里,“艹,还来?炮多的没地儿使了是吧。”
突然,一阵微弱的声响自身后传来,两人齐齐回身去看。只听一阵枪响,子弹携破空之势朝习青面门袭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脚大力将他踹了出去,子弹擦着习青的面颊而过。又一声枪响,偷袭那人应声倒地。
陆延舟持枪过去探查,却和里面一个面容苍老的妇人面面相觑。那老妇蜷缩在墙角,一腿上缠着圈纱布,看着伤得不轻。
她不看陆延舟,只死死捂着嘴盯着躺在地上的年轻士官泪流满面。陆延舟上前确认对方确实手无寸铁这才收起了枪。
那小女孩悄悄跟了进来,见到那老妇怯懦却又迫不及待的扑了过去。
“陆。”习青架着枪进来,见到依偎在一起的一老一小楞了一瞬,随后凑到陆延舟耳边,“那几架飞机一直在天上盘旋,我怕……”
陆延舟点了点头,转头用一口流利的当地语言问,“我们不会伤害你们,但这边马上要开始轰炸了,哪里有地下室吗?”
那老妇瑟缩了下,惊恐的一会摇摇头一会点点头,眼神不住的瞥向地上躺着的那个士兵。
那小女孩拉了拉老妇的手,像是在和她解释这两人不是坏人。有了小女孩的调结,那老妇终于同意带他们去找。
四人小心翼翼出了店铺,走了一会,那老妇冲他们指了个方向示意两人先过去。习青点了点头,贴着墙根就往那边挪动,一只手却将他拽住。陆延舟朝老妇抬了抬下巴示意一起。
耳边的飞机轰鸣声越来越近了,两人僵持着,谁也不肯先动。
突然,那老妇几步跳了出去,朝天上的战机大喊着什么,习青下意识抬起抢,陆延舟却抬手压下,他一把捞起还在愣神的小女孩,“来不及了,就近找掩体!”
随着炮弹落下,那一声声凄厉嘶哑的“请救救我,这里有敌人!”也一同被掩埋在灼热的红焰中。
陆延舟抱着孩子,那小孩许是被这骇人的一幕吓到,不断尖叫挣扎着,陆延舟动作上慢了几分。身旁的墙壁倒塌时,他心一横,喊了声习青便将孩子一把抛了出去。
数息间,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便被埋在了碎石钢筋之中。
炮声太响,习青只觉得一阵阵的耳鸣将他震得头昏眼花,他护住怀里的小孩顺着墙角慢慢蹲下。
等到一轮轰炸结束,习青不管身上的石灰碎屑忙不迭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