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年羹尧平定西陲，还朝请安，自是春风得意，炙手可热。华妃在后宫也是风头无两，秋日里百花散尽，唯有她一枝独秀。

皇帝的宠爱，母族的兴盛，就这样齐聚在一个人身上，真真是羡煞旁人。

甄嬛秀气的眉毛轻轻皱起，“陵容，你帮我看看这里，我怎么总也绣不好。”

“我替姐姐看看。”我接过甄嬛手里的香囊，“这龙的眼睛最难绣了。姐姐你看，这里用两丝的白线旋转着进针就好了。”

甄嬛接过，捻了线分开，绣了几针，有些懊恼，“唉，总觉得我绣的眼睛还是笨笨呆呆的，没那么传神。”

“不如我替姐姐把眼睛绣好如何？”

甄嬛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抿抿唇，羞涩的说道，“多谢你陵容，不过我还是想自己绣。”

我见甄嬛这神思不属的样子，不由得打趣笑道，“姐姐的人在我这，心可是早就跟着皇上飞走了。”

甄嬛眼波流转的嗔了我一眼，“越发油嘴滑舌了，只盼着现在皇上传旨把你叫走，你便安静了。”

我听着这有些耳熟的话，心中猛地一哆嗦。这一世我并未像从前一样以歌声争宠，华妃应该不会再把我叫去当做歌姬取笑了吧。

谁料话音刚落，周宁海便进来传话，不怀好意道，“怡贵人，皇上想听您唱曲，请您到翊坤宫去一趟。”

我心中一沉，敛起笑意，“周公公莫不是睡糊涂了，我哪里会唱什么曲子。若是扰了皇上与娘娘雅兴，可是罪过。”

“怡贵人这说的是哪里话，当日温宜公主周岁宴上，小主您可是一鸣惊人呐。再说了这可是皇上亲口所言，怡贵人若是想要抗旨，也要自己去回啊。”

今晚这一遭是躲不过去了，我只得起身。

甄嬛见状也起身，“槿汐，去取我的琴来。”

我内心庆幸，面上却劝阻道，“今日之事本与姐姐无关，姐姐何苦走一趟呢。”

甄嬛若是能与我同去，皇帝看在她的面子上，至少能维护一二。

甄嬛搭上我的手，“清歌一曲难免单调，不如以琴相和，华妃娘娘应该不会介意吧？”

“自然不会，两位小主请吧。”

我和甄嬛披上斗篷，相携出了延禧宫。莹莹的月光洒在甄嬛白玉般的脸上，显得格外柔和。生硬的冷风吹在身上，让人一直凉到心里。

到了翊坤宫，皇帝正低头转着手串，抬头第一眼看见甄嬛，惊讶道，“莞贵人？这夜深霜重的，你怎么也来了？”

甄嬛面色从容，轻声细语道，“正是夜深霜重，陵容妹妹一人难行，嫔妾特来与妹妹作伴。”

华妃笑着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得意，“琴曲相和自然是好，难为莞贵人了”

我问道，“不知皇上和华妃娘娘想听些什么？”

皇帝未答，华妃抢先说道，“今夜良宵，花好月圆人长久，就唱只情意绵绵的曲子吧。”

“是。”

我心知无论唱什么，华妃都会刁难挑刺。既然如此，我存心想气一气华妃。

我学着纯元皇后的嗓音开口唱道：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华妃和皇帝端坐榻上，悠然的听着曲子。我站在下首，如歌妓一般。

一曲终了，华妃脸上浮现出怒色，“好一个心如飞絮，气若游丝。怡贵人难道是在诅咒本宫吗！”

我连忙跪下，“华妃娘娘息怒。此曲乃是描写女子相思之情，正如华妃娘娘对皇上用情至深，情意绵绵。”

甄嬛亦开口道，“是啊，其中灯半昏时，月半明时，正符合此情此景，陵容妹妹此曲选得不可不谓精妙。”

皇帝一言不发，华妃也不说话，只听得灯芯不停的跳动，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半晌，华妃娇声道，“行了，怡贵人起来吧。这首唱的不好，再唱一曲，若是再唱不好，皇上可要不高兴了。”

我站起身，悄悄抿了抿唇，咽了咽口水。一想到待会儿可能要喝下的玫瑰甜酒，就觉得嗓子不舒服。

就在我停顿的这一会儿，华妃又开口道，“怎么怡贵人是不愿意？怡贵人放心吧，本宫是不会让怡贵人白跑一趟的。”华妃嘲讽的眼神在我身上逡巡个不停，随即唤来了颂芝。

颂芝双手捧着承盘踱步而来，笑吟吟道，“小主，这是我们华妃娘娘赏您的上好的羊脂玉坠。”

华妃面色娇艳，眼神里却是带着毫不掩饰的不屑和恶意。这一举动更是直把我比成歌伎一般打赏。

顶着华妃得意洋洋和皇帝无动于衷的目光，我气血上涌，将近冲昏了头，强忍着怒气和羞辱接过那个破玉坠。

“怡贵人，唱吧。”华妃高高在上的说着，将我的尊严狠狠的踩在脚下。

华妃那不屑的目光，像一条毒蛇钻进我的喉咙，让我喉头发紧。

我心中恨极了，想故意恶心华妃，又开口唱道：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果然，这次还未待唱完，华妃就已怒不可遏，

“怡贵人究竟是何居心，是看不得本宫与皇上在一起，才三番两次唱这些曲子来讽刺本宫吗！”

华妃突然发话，惊得甄嬛琴音中断，划出一道凄厉的声响，与华妃尖锐的声线混在一起，在这深夜里颇为诡谲。

我再次跪下，惶恐道，“华妃娘娘错怪嫔妾了，此曲中的牛郎与织女，正如华妃与皇上，一往情深，感人肺腑。”

华妃嗤笑一声，也不发话，只冷眼看着我跪在殿下。皇帝连头也不抬，仿佛事不关己，一副冷漠的模样。

甄嬛见我一直跪在地上，也起身跪下，“琴曲相合，两心相知，自然是上上之音。可有时琴词相合，也有清丽之处，嫔妾能否一试？”

皇帝低声道，“可以。”

纤纤素手，漫拨朱弦，甄嬛轻轻吟哦着：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昏黄的灯光下，甄嬛与皇帝在悠扬的琴声间四目相对，千万缕情丝都在二人情意流转的眼神中交织。

华妃转头瞥见皇帝沉浸在这温柔乡里，哪里能忍，当下打断道，“莞贵人真是才色双全啊。好了，今夜皇上与本宫都累了，有劳二位了。”

又惊讶道，“怡贵人怎么还跪着呢，快快请起。”

我跪了一首曲子，腿都要酸死了，咬着牙强挤出一个“是”字。

起身的瞬间，我觉得天旋地转，翊坤宫的烛火恍惚变成了流星转成一圈，随即眼前一黑。我一不做二不休，咬咬牙，索性闭上眼睛，装作昏了过去。

华妃既然磋磨了我半夜，将我视为戏子，我何不给她扣上一顶磋磨嫔妃的帽子。

“陵容！”甄嬛惊呼一声，随即快步过来扶我。我收着些力气，却也把甄嬛带倒在地。

翊坤宫内一片兵荒马乱。

“嬛嬛！”皇帝嗓音里透着难得的惊慌。

我和甄嬛重重的摔在地上，甄嬛却仍把我搂在怀里，我闻着似乎一波重过一波的欢宜香，更觉得晕天旋地。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我想，这次是真的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