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诀表上有字也有画。
法诀名后面写着口诀,以及画着掐诀手势。
祝迎一目扫去,第一行是清心诀跟纳气决。
这两个是修士入门必学的两个法诀,配合打坐吐纳事半功倍。
第二行是凝息术跟锻体咒,第三行是离枝化木真言……
耳旁已经传来弟子们背口诀的声音,祝迎一手托脸,慢慢的将上面的口诀全部默读了一遍。
卓华在堂上静坐片刻,一名弟子匆匆走进来,俯身禀告了什么,接着卓华起身,目光冷峻扫过堂中弟子,道:“半个时辰后,我回来抽背,大家不可偷懒。”
他一走,弟子们开始交头接耳。
“好难啊,这么多,谁背得了。”
“你记住了?”
“我这不是正在背吗。”
“……”
背书对祝迎来说并不是难事,她从小就是学霸。
当初为了当古董鉴定师,她一头扎进古学,文理交叉研究历史,学篆刻学装裱修复不比这个枯燥难多了。
大约只读了三遍,祝迎就记住了所有口诀。
她放下口诀表,偏头目光望向窗外,思绪飘然,也不知后山的幽鼠进展如何……
正出神,忽然坐在祝迎前方的弟子被人一把薅了起来,段远桥大剌剌地一屁股坐在蒲团上,正对着祝迎。
“喂!”
祝迎慢悠悠将眼珠子转过来,被薅起来的弟子敢怒不敢言,只能憋屈的在一旁干站着。
对上段远桥的视线,祝迎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然后又挪开了视线,并没有想要搭理段远桥的意思。
被祝迎无视了,段远桥拍了拍她的桌子,大声说:“祝迎,我跟你说话呢。”
一时间整个习堂空气凝固,众人屏气敛息看着他们。
祝迎淡扯嘴角,平淡说:“看来你知道我的名字。”
段远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下挂着乌青的黑眼圈衬着他表情更显阴鸷,“我听说你破镜了,是不是真的?”
“……”
回应他的只有空气。
祝迎仿若未闻,专注看着天边飘荡的云,连一个眼角的余光都未曾分给他。
近日,铸剑峰新来女弟子破镜达到炼气期的消息不胫而走。
是从卓华身边的弟子传出来的,消息绝对保真。
那日卓华去见大供奉梁叶荣,是梁叶荣亲口对卓华说的,消息越传越广,大家都听到了风声。
回想那日习堂学习淬炼,祝迎的灵气有色,更是坐实了这个传言。
段远桥得知这个消息坐不住,势必要找祝迎问个清楚。
然而,祝迎根本不搭理他,段远桥自打从娘胎里出生,一直到长到现在就没有被人这样无视过。
段远桥太阳穴突突跳,袖下的双手握成了拳,指关节用力到泛白,紧咬着牙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祝迎!”
祝迎被他吵烦了,冷冷开口:“段远桥,你可真给你家丢人现眼,御器轩百年的招牌,都快被你这副德行给砸得稀巴烂了。”
“你……你竟敢这样说我!”
段远桥声音有些发颤,噌一下从蒲团上站起来,目眦欲裂,大家看着他袖下握着的拳,还以为他下一秒要冲上去打祝迎。
果然,段远桥下一刻便抬起手。
旁边的弟子瞪大双眼,出手了!他出手了!!
肉团似得拳头挥起来,停在了祝迎面前五寸的地方,他伸出手指指着祝迎,咬牙切齿说:“你不过就是侥幸而已,别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
“……”
话音落,段远桥转身脚步跺得砰砰响,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双手环胸,腮帮子鼓得老高。
要是没看错的话……他好像是在生闷气。
段远桥暴怒之下,怒了一下。
“……”
全场沉默。
本来以为段远桥是个爆炸桶,炸了不得了。
但是没想到,这炸是炸了,但是是个哑炮。
旁边站着的弟子愣了一下,不敢笑,又坐回了位置上。
另一边的商贾弟子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幕了,叹了口气,拿起法决表继续背了起来。
他们跟段远桥相识多年了,自然清楚段远桥的脾性。
段远桥其实人不坏,只是他从小被惯着长大,段家家境优渥,有权又有势。
他小时候就爱哭,一哭家里奴仆便立刻围上去哄,长此以往就养成了骄纵任性的性子。
他气性小,爱哭,喜欢生闷气,生气了就不说话。
打人倒是不会,吵架也吵不起来,他嘴皮子没那么利索。
从前,身边的人都顺着他的性子来,凡事迁就,如今碰上祝迎这么个强硬又不吃他这套的人,段远桥也算是碰上对手,踢到铁板了。
祝迎算是开了眼了,她也没想到段远桥竟是个这样的性格。
这一小插曲过后,半个时辰,卓华返回习堂开始抽背。
抽了十个弟子有七个背不出来,三个背的结结巴巴。
不过这事也急不了,随后卓华手把手教他们纳气决的手势,有助于他们打坐吐纳时事半功倍。
没有进入引气入体的弟子,学会了纳气决,最快三天便有进步。
卓华给他们安排的课业是每日用纳气决吐纳打坐一个时辰,修行之人打坐是基本功,也是最容易提升修行的方式。
若是连这一点都做不到的弟子,就很显然是没把心思放在修行上了。
下午还有一堂护院方夷的体修课,祝迎没把跟段远桥发生的小插曲放在心里,直接回了小院。
-
容韵和夏风眠都一同拜在方夷门下。
三人围坐石桌旁,夏风眠跟容韵在编绳子。
夏风眠一边串手链一边说:“师尊为人极好,我们当初上课的时候,她总会格外多关照我们,很有耐心。”
容韵:“小祝迎,上师尊的课不用去习堂,要去峰门广场。”
祝迎托着脸,“师姐,所有内门弟子都在宗门吗?”
“当然不是,九年业毕后外门弟子下山,内门弟子也可选择下山历练,好多师兄师姐都下山了。”
“那你们想下山吗?”
夏风眠停下编绳动作,一些回忆涌上心头,嘴角不自觉的上扬,笑着说:“虽然在宗门安稳又惬意,但是我有更想去的地方,我想去看无妄海,还想去凤鸣庄,听闻灵气最充沛的地方在灵霄山顶,佛光寺的落日最美,这些我都想去看看。”
容韵见夏风眠这般,揶揄道:“我看你是最想去见轻臣师兄吧!哈哈。”
“师姐,轻臣师兄是谁呀?”
容韵:“他叫楚轻臣,也是咱们峰的内门弟子,不过已经离开宗门好多年了。”
夏风眠补充,“他也是师尊的弟子,两年前已经离开宗门下山历练了,他天赋很好,若是愿意留在铸剑峰,也能成为护院,不过他志在远方。”
祝迎好奇问:“师姐,你刚说的那些地方,都是他跟你说的?”
夏风眠点头,“嗯。”
祝迎:“那他可去过真多地方。”
容韵拿起一根新的棉绳开始编,“轻臣师兄在拜入青云宗之前,就已遍历四海见识广博,你别看风眠平日里挺淡定的,其实她心里早就有了打算,等业毕她就要迫不及待地去追随她的轻臣师兄喽。”
夏风眠嗔怪瞪了眼容韵,辩驳道:“你别胡说,我只是想去看那些风景,才不是去追随,那你呢,你业毕之后想去哪?”
说起未来的打算,容韵正色,语气轻柔夹杂着几分迷茫,“我也不知道,我没什么追求,可能……继续留在宗门吧。”
容韵父母双亡,从泉镇跟林书源结伴一同来青云宗,青云宗就是她的归处,离开宗门她不知道去哪。
五湖四海,只有这里是她的家。
“不过也不一定啦,谁知道两年后我的想法会是什么呢,或许跟着风眠一起下山游山玩水看看风景也不说定。”
“那好啊,正好结个伴。”
祝迎眨了眨眼,可怜巴巴看着她们说:“那我可就惨了,你们走了,这小院就剩我一个人了。”
“小祝迎,你才不惨呢,我们若走了,你正好也落的清净,你这等天赋,等我们再次回来,你恐怕就成为咱们铸剑峰的翘楚了,我们还指望着沾你的光呢。”
“那可不成,万一你们不回来了呢,看来我一定得开个灵器铺子把你们的心留住,要是没钱,看你们俩怎么去云游四海。”
容韵恍然大悟,“这光说出去玩了,也没想路上的盘缠怎么办,风眠别做白日梦了,先攒钱吧,待在宗门我吃喝不愁,跟你出去风餐露宿我才不去。”
“你这人改变主意怎么这么快,修行之人连这点苦都吃不了了?”
“我才不听你的,快编手链,努力挣钱吧。”
“师姐,咱们可说好了,一定要开灵器铺……”
竹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细碎的光影透过缝隙,斑驳地洒在石桌上。
彩色的棉绳与未完成的雕刻小件被日光镀了层金边,三人欢声笑语回荡在小院。
午膳后,祝迎揣着芝麻酥饼去望海崖,这次一回来又见到宋九思在房里,他端坐在案后,拿着笔好像是在写着什么。
祝迎凑过去,“道君,练字呢?”
纸上没字,有一只猫咪,寥寥几笔勾勒,神韵俏皮淋漓尽致。
“原来是在画画,这是……”
不等祝迎把话说完,宋九思搁笔,袖子抚过纸面,刹那间,纸上的墨迹便迅速隐没在一片墨色之中,消失不见。
还不让看,祝迎瞥了他一眼,“行吧,我不看。”
将饼递给宋九思,祝迎坐下来。
“今中午要多叨扰道君会儿了,我要打坐练习吐纳,半个时辰就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