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槿菲跟申东国商量,用一周一次的心理咨询代替一月一次的医院复诊,鉴于她的躁郁症病情已经好很多了。
申东国不同意。
朱槿菲刚出的专辑《Foreign:异域》谐音“抑郁”,主打歌《Drowning》有溺水的意思,申东国便不由得想到一年前,朱槿菲差点出意外那次,光回想起来,他也要抑郁了。有种草木皆兵的意思。
“那好吧。心理咨询当额外的。医院我还会照常去复诊。”朱槿菲破釜沉舟。
申东国目露惊喜,颇有一种“孩子长大了”的感觉,菲菲终于主动关心起自己的心理健康,他这个做家长……啊不,经纪人的,怎能不支持?
朱槿菲这样做,当然有她自己的考虑。
终于如愿以偿,坐在一小时收费五千的心理医生面前的真皮长沙发上,朱槿菲闭上眼睛放松身体,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医生……”
“我姓薄,叫薄文周。”心理医生自我介绍道,推了推鼻子上的金丝眼镜,笑得温文尔雅。
“薄医生。”朱槿菲道,“……你眼镜看上去不错,哪买的?”
大明星毫不避忌的套近乎,薄医生镜框后的眼睛闪烁了一下,朱槿菲探出上半身,目光在他身上打量着。他是她喜欢的类型,金丝眼镜衬得他肤色很白,五官俊秀,气质沉稳,看起来又聪明又锋利。
她想起了申东国的黑框眼镜,又土又笨重,她多次建议他换一副,她本想着不该有什么难度——何况他可是最爱跟风潮流的韩国人?黑框眼镜估计是好多年前的流行了吧。
申东国不同意。
朱槿菲第一次见申东国的时候,他就戴着那副黑框眼镜,那个时候的流行趋势已不可考。那时她们4D集体在韩国娱乐公司接受训练,申东国是本地经纪团队中的一员,当时还只是个小助理,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个娱乐公司从业者,不时髦,不精致,看起来很钝,任劳任怨,老实巴交,出一次外景,全团队的包都挂在他身上。
如果不是他和李燮私交甚好,如果不是因为李燮……朱槿菲压根就不会关注到他。
“东国xi,”时年十七岁的朱槿菲凑到申东国面前,他的眼镜从鼻梁上滑落,他忙扶了一把,“刚才Leo欧巴跟你说什么了?”
按照韩国辈分,她的称呼堪称无礼,不过申东国一点也不介意,回答她:“没什么,一点私事而已。”
一般人到这个时候就不会继续往下问了,不过其中不包括朱槿菲。
“什么私事啊?”她坚持追问。
申东国张了张口:“……叫我一会一起去健身。”
“Leo欧巴也健身啊!怪不得身材那么好!”
她眯起眼笑,打量着他,其实未出口的话是:“你也健身?就你?”
在朱槿菲的认知里,健身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减肥,而申东国一眼看去,有一点胖。他身高其实和李燮差不多,但是看起来会敦实许多,没办法,骨架就决定了。他的肩背宽阔又厚实,平时缩在厚厚的外衣里面,像是蛰伏的棕熊。如果他脱掉上衣,就能看到其下足以令所有健身爱好者为之艳羡的分离度超高的大块肌肉,充满了力量的美感。
可惜时年十七岁的朱槿菲就算看到了,估计也欣赏不了。何况她当时满心满意,眼里只有一个李燮。
申东国并不傻,感觉到了朱槿菲隐含的轻蔑,不过好脾气地笑笑,没接话。
朱槿菲更来劲:“你不知道吧,我也健身。”说着,撸起自己瘦弱的肩膀,给他看上面聊胜于无的肌肉。
“我知道,”申东国道,“我在健身房看见过你。”
朱槿菲很满意。她每天吃的比鸡少,晚上再去公司健身房蹬两个小时的椭圆机,就这么坚持下来。
“……Ruby。”
朱槿菲:?
顺便一提,那时她们的艺名还没有定下来。所有人都觉得她会选Ruby。朱槿菲抿了下唇,突然产生了一种逆反心理。
“就来。”有人招呼申东国,他应了一声,站起身来,身上各种挎包背包乱撞,留给朱槿菲一个宽阔的背影。
可恶!她偏偏记得他的名字,申东国。
在这之后不久的某天,朱槿菲择定了她的艺名,昂贵的蓝宝石Sapphire,当天遭遇了她永生难忘的……耻辱。
后来一直被人津津乐道,甚至同公司前辈上节目都说过的轶事——某练习生在健身房偷看某男团成员,看得太专注以至于摔下跑步机。
嗯,那个倒霉的练习生就是朱槿菲。
第一!她没有偷看男团,是Leo欧巴!不,她那也不叫偷看,光明正大!
第二……她是因为低血糖晕过去了。
骄傲如她,不可能承认这件糗事,更别说澄清了。
晕倒后的事情她记不太清了,可能是晕倒本身,或者大脑的某种自我保护机制,断电了。她醒来发现自己裹在一件大外套里,在医务室里输葡萄糖,外套把她的脸被挡的严严实实,杜绝了旁人异样的目光,很好。她略微一动,尝到嘴里有没化完的巧克力的甜香。
这件事没能瞒过她的队友们。她窘得要死,又不甘示弱,宣布:“是Leo欧巴救了我。”
这件事更坚定了她对李燮的好感。她永远记得被那个外套包裹的温暖,巧克力的甜味,慢慢还原记忆里那个托举着她的拥抱的触感。
这桩公案直到几年后,她向李燮告白,惨遭拒绝,才得以盖棺定论。彼时她一脸阴沉,撕着手指上的死皮——那时她已经出现了重复性的刻板行为。
李燮声音温和:“对不起,Sapphire,我对你并没有那种感觉。我觉得我们还是做朋友比较好。”
他的表情看起来很抱歉。
朱槿菲沉默半晌,抬眼看他,忽道:“你退出吧。我的专辑制作。”
李燮不语,有点疑惑地看着她,不确定这是不是又一次她情绪不稳的任性之语。
不是,她想好了。
“我没有办法继续跟你共事,而且,承认吧,我们的对于制作的理念不合,之前只是假装它不存在,现在我受够了。”
部分实话添油加醋,成了刀枪棍棒,被拒绝的难堪变成了酸苦的恨意。
就是这样,李燮被解雇了。她结束了和李燮数年的合作,还有一段无疾而终的暗恋,快刀斩乱麻。
李燮耸耸肩,冲她举起手,语带安抚:“No hurt feelings, ok?”
她就很气馁,伤不到他分毫,可能因为他根本就不在乎吧。
想到自己在别人眼中的样子,一颗不定时炸弹。
她扯扯嘴角。
李燮走前,又觉得有必要说明一下:“很久之前,你健身房晕倒那回,带你去医务室的人并不是我……这事你知道吧?”
该死,他这又是从哪里听说的?
朱槿菲咬了咬牙,干脆答:“知道。”
李燮点点头,便也不说什么。体面地跟她告别,即使她毫无反应,扭开门走了出去,正遇上赶来的申东国。
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申东国二话不说替朱槿菲向李燮道歉,几乎是习惯性的。
朱槿菲就在不远处,看着申东国的身影,不在她面前的时候,他的背似乎挺直了一点,不变的是那副黑框眼镜。
那个人不是李燮,她早就知道了。
在申东国数次从八卦记者的长枪短炮中将她解救,她蒙着他的外套,握着他的手被带向一个安全的地方,那时候;在演唱会她体力不支再犯低血糖,他稳稳抱着她在后台穿梭,塞到她嘴里每块巧克力,在下次上台前告诉她要坚持下去,那时候。
只是为什么是他呢?
*
“朱小姐,时间到了。”薄文周看了看表,门口传来敲门声。
第一次心理咨询结束,申东国从门口探进头来。
“医生,我来接菲菲。”
薄文周扶了扶眼镜,才道:“请进。”
朱槿菲从沙发上起身,伸了个懒腰,表情轻松而愉快,像是刚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午觉中醒来。医生助理进来了,带她先行离开,有个首次就诊的回访需要她配合。
房间里剩下薄文周和申东国。薄文周盖上记录病人情况的档案,万宝龙钢笔卡在扉页,轻轻一转——身为心理医生,他也有些轻微的强迫症。
冲申东国微笑:“您有什么事吗?”
申东国有些局促,看着这个古典而文雅的咨询室房间,一看就是朱槿菲会喜欢的,包括这个斯文而俊秀的医生。他的工装夹克像是突然变小了,紧紧箍在他身上,他的肌肉缩在里面,连自己都觉得很窝囊。
“没什么……就想问问,你们聊的怎么样?”
薄文周含笑道:“不错。”薄唇轻启,惜字如金。
“不知道菲菲有没有跟你说……”
薄文周打断他:“抱歉,诊疗过程是严格保密的,恕我无法告知。”
申东国略窘:“我不是……好吧。”
朱槿菲不是未成年,他也不是她的监护人。他只是她的,经纪人。
只是多年的直觉告诉他,朱槿菲最近有事瞒着他。这个认知也让他感到焦虑。
他在这间咨询室里左看右看,目光落到那些看起来无比艰涩的心理学书籍上,开口道:“最近我也想自学一些心理学……不知道医生有没有什么推荐的?”
多少也有点和这个医生套近乎的意思。
薄文周笑了,申东国也不懂,他那笑容里是什么,是看穿了他?理解,怜悯,还是轻蔑?
申东国脾气很好,却被他看得有点不舒服。
薄文周放下交叠在一起的双腿,从沙发对面的扶手椅上站起来,踱回自己的书桌上,接着递给他一本书。
“作为一个合格的监护人,我的建议是,看这本就够了。”
申东国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是说的“监护人”,还是“经纪人”来着?算了,不管它……诚惶诚恐接过,只见中等厚度的线装书上书几个大字:《儿童心理学》。
申东国:……
薄文周道:“这书借给你,朱小姐预约了下次,你要是想,也一起来吧。”他扶了扶金丝眼镜,冲申东国淡淡地微笑:“不收你额外的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