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园的生活还算丰富，方舒慢慢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她对时间没有概念，但是她知道，每周，妈妈都回来看她一次。

直到今天，妈妈已经来了十三次了，有时候是和段晋渊一起来的，慢慢的，幼儿园的其他小朋友说，段晋渊是方舒的爸爸。

起初，方舒还会和他们解释，但，每次段晋渊来的时候，都会给小朋友们带零食，其他小朋友都是一样的零食，只有方舒拿到的不一样。

一天夜里，方舒似乎想明白了——段晋渊一定是想当她的爸爸！

比起这个，方舒更在意一件事，每次妈妈来的时候，都穿着防护服，在门外，妈妈必须经过几次检查才能脱下面罩，她才能看清妈妈的脸。

面罩之下，方欢的发丝都被汗水浸湿，粘腻的贴在额头上。

方欢从来不向方舒提起她的工作，方舒隐隐猜到，妈妈的工作，一定很辛苦。

方欢的工作是管理一批重度感染的动物，每天记录动物的情况，在动物身上试用医学部研发出来的抗病毒药物。

只可惜，医学部已经研究出了四种药物了，对这种新型病毒的作用甚微，副作用甚至更大，动物禁不起折腾，死亡率明显增多。

这些药物是无法用于人体的。

自从知道影响边体活性的物质是血液中一种未知的成分之后，研究员立即进行实验，排除血液中已知成分之后，用其他位置成分对边体进行培养，可惜，人血中的位置成分太多了，大家的运气都不太好，分离出的所有成分都不对。

目前对人体的研究已经很成熟了，对人体有影响的物质都有记录，即使是一些对人体没有影响的，也颇有研究，而其中，含量极少且对人体无影响的，对其了解还不完全的——

“激素，植物激素。”会议上，丁杰提出这个新观点，“无可否认，植物激素是可能性最大的东西，先不说其他的，就算把主体变成植物，植物激素的研究也是不完全的，还有很多无法命名的激素，因为人摄入了食用蔬菜而在人体残留，通过血液中人体分布。”

更重要的是，“对边体碎片的切片分析发现，边体应该是植物，但又不完全是植物，它的结构和植物相似，说不定和植物有一样的功能，能产生植物激素。”

结构决定功能。

如此，研究员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从员工餐里面拿出一些蔬菜，捣碎出汁，和其他成分一起配置出培养液。

“能进行实验的边体碎片已经不多了……”丁杰自言自语到。

边体进入培养液，因为密度原因，边体死沉沉的沉入培养液底部，连通培养液的数据分析仪除了水含量，没有其他波动。

丁杰低着头，他没有看仪器上面的数据，只靠耳朵听，就已经知道了这个结果——看来直觉错误。

但还没等丁杰的心情低落下去，一声带着惊喜的“哇”打破了本来沉重的氛围，丁杰抬起头来看向仪器上的数据，研究员激动的播报着数据的变化，“除已知成分之外，营养液成分里碳氢含量在疾速减少！”

而这块本来没有什么活性的边体，在进去培养液十分钟之后，恢复显眼的绿色，表面还冒出一些细小的气泡。

“培养液里……氧气含量在上升！”

医学部的人手不够，齐奕在很早之前就在医学部帮忙。

当这个关键的一步突破之后，丁杰就找到了齐奕。

“很快对抗病毒的疫苗就能研发出来了。”丁杰用手摸着齐奕的眼角，隔着医用手套，齐奕只觉得他的手没有太大的温度。

“宝宝，你回去休息一段时间吧，等疫苗研发出来了，我们就不用再这样了。”

齐奕带着口罩，但是他的眼角却藏不住笑意，“好。”

可是他们却没有再见面，分开当天，丁杰找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他最近一直觉得他的身体不太对劲，很容易疲惫，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果然，当丁杰完全褪去防护服，他的脸因为病毒的作用而微微浮肿，这里不安全，短时间内，这里都不安全，所以他找了个理由让齐奕回家了。

初代疫苗进入研究之后，丁杰也再也撑不住，躺在了病床上。

齐奕尝尝在门口站着，他不被允许进去看丁杰，丁杰的同事按照丁杰的话转述给齐奕，“疫苗很快就能研发出来了，我现在很难看，等疫苗研发成功，我的病好了之后，我们再见面吧。”

可是，丁杰没能熬到那个时候。

而丁杰和齐奕的加入，成了丁杰最后留给齐奕的安全区。

有一个困扰了大家多年的问题……地球上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在局限的动物群体了，大家往往要进行争论，以保证动物永远有思想，来保持分别于植物的高级。

但是将这个范围放宽一些，地球上是先有动物还是先有植物？

毫无悬念，植物最先出现，它们甚至能附着上岩石，用自身的功能，将坚硬的岩石分解成能生长更高的植物的泥土，慢慢就，动物出现……

动物有可以活动的肢体，让它们忘却了原本地球的霸主，人类出现，思想应该是我们能进步的有力武器，可思想带来的却不只有进步，还有斗争精神，往高处爬的本能让动物们把原本带来生机的霸主踩在脚下。

和植物相关联的这个巨大的个体——边体终于要反抗了。

欢呼。

为了平复人心，莫凛在得知这个历史性进步之后决定第一时间发布关于边体研究的突破性成功的报道。

不仅仅是协会公告，莫凛决定通过手机短信，将这一消息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短视频平台一时间都是对这件事情的讨论，大多数是高兴的，少数人在害怕，如果边体重建，那他们是不是会再次被关进那个只能靠暴力生存的地方，对此，协会做出承诺，人间将是人类唯一生存的地方，才勉强同意了网上所有人的口供。

事态转好。

医学部在确定物质来源于植物之后，正式开始天门重建工作，进度正常，边体先是活性变高，慢慢的，研究员发现边体有一定的自愈、粘附功能，边体在长大。

天门重建工作开展的第七天，莫凛反复浏览着网上的言论，他的手机在一旁不停的响，但莫凛旁若无人，只是在网络刷新的间隙，拿起手机看看。

“你个杀人犯！你不得好死！”

“你怎么不下去陪他们！你凭什么活着……”

诸如此类的短信，几乎淹没了莫凛的手机。

不知道是谁调查到了他的私人手机号码，起初除了短信还有电话，莫凛拒绝陌生人来电之后就只剩下死亡威胁短信。

他们认为，最早的那一批感染者的死亡是莫凛的暗箱操作。

莫凛查看短信的时候，消息提示音没有停，一

声声入耳，连太阳穴都跟着不停跳动起来。

脑子里不断回忆起唐游曼的脸，一张肿胀的脸。

如果不打开手机看以前拍的照片，他几乎想不起来，原本，妻子是什么模样，只有痛苦的，饱受折磨的面孔，挥之不去，但渐渐的，这张脸又被无数的短信淹没，文字堆积在脑海，组成带有攻击性的话语，可是，莫凛似乎想到了什么……

“我觉得，他是爱我的……”

爱。

脑海里唯一不同于其他字的模样，它生得一副可爱的样子。

夜晚，难得的宁静，莫凛将手机关机，偷偷摸摸的透过门缝看了看和爱人相拥入睡的莫贺与。

心满意足。

在莫凛将自己身上最后值钱的东西整理出来之后，莫凛下定决心，从八楼一跃而下。

清早，最先发现莫凛的尸体的是环卫工。

正是夏季，可是天上的雪却没有有点要停的意思。莫凛的尸体被冻得僵硬，协会广场被闹事的人围起来，闹事人看清死了的人之后，脸色一瞬间冷下来。

他们清楚自己做过什么……

事情通知给莫贺与时，莫贺与正在动物保护科观察第五批药物。

莫贺与的世界突然被按下暂停键，眼前的人模糊又清楚，视野中心是他的爱人，顾纪繁记录着医护人员讲述的动物的情况。

他似乎没有注意到莫贺与表面看上去没有任何变化的，被冻结的内心。

莫贺与偷偷离开。

协会广场门口，莫凛的尸体被盖上白布，人群被警戒线拉开，媒体和往常一样不顾一切想要突破警戒线希望能拿到明天的头条新闻。

各个部门的负责人把莫凛围起来，以保证媒体拍不到莫凛的照片。

“莫贺与来了……”

有人出声提醒。

各个部门负责人给莫贺与让开一个位置，白布下就是莫凛的尸体，但莫贺与却没有去掀开。

虽然大家都因为穿着防护服没有露脸，但媒体像是有什么手段一样，一眼就认定出来的人就是莫贺与。

“请问您对于你父亲的死有什么看法吗？”

“你知道网络上对你父亲的负面评价吗？”

“请问你对于你父亲杀死你母亲有什么看法……

铺天盖地的问题，如同麻醉剂一样，越说，莫贺与的内心就更感受不到痛苦，甚至慢慢有点愤怒……

好吵……

莫凛的后事办得很仓促，莫凛的尸体暂时放在尸体冷藏柜，莫贺与一个人在冰柜旁边呆了很久，但始终没往冰柜里面看。

人的眼睛应该是可以看到一些旁边的东西的，但是，莫贺与一直没看到旁边躺着的莫凛的脸。

时间大概有点慢了。

守夜之后，工作人员来处理莫凛所在的房间的打扫工作，莫贺与也回去了。

正是凌晨四点。

莫贺与回到房间的时候，灯还亮着，顾纪繁还没睡。

看到莫贺与回来，顾纪繁连忙上去把莫贺与抱住。

“我听齐奕说了……贺与……”

顾纪繁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不能叫他不要伤心，他的爱人有伤心的权利，他更希望莫贺与展露出什么情绪，这样他能通过爱人的反应，明白他现在心里需要的东西。

“我想要……休息……”

躺在床上，莫贺与一直抱着顾纪繁没撒手，顾纪繁也一个晚上没睡，但是他知道，莫贺与虽然说想要休息，但他肯定睡不着，所以顾纪繁就一直强撑着睡意，轻轻的拍着莫贺与的背。

细小的哭声，呜咽，在顾纪繁的耳边被放大，莫贺与的眼泪打湿了顾纪繁肩头的一片布料。

莫贺与是脆弱的，但他的脆弱不能被当做展品。

于是顾纪繁把人抱得更紧，从让莫贺与趴在肩头到搂进怀里，泪水一遍遍打湿一团衣服，又一遍遍干涸，在顾纪繁的怀里平静。

直到最后，莫贺与睡去。

梦里，莫贺与终于看到了父亲的脸，那头，两个渺小的身影慢慢的远离莫贺与，他们让莫贺与留下里，这里还需要他来管理。

接下来，协会的管理工作被莫贺与揽下，电脑上的文件，各个部门的资料和审批都被莫凛分类命名好，桌边是新的水杯，里面没有茶叶，只是一杯渐渐冷去的热水。

好在，一切都在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