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姜绮玉坐上姜念安给她派的车,来到位于郊区的工厂,看了一圈生产线的情况,又与负责人开了个简短的会——姜绮玉喜欢看姜念安坐在主位上,言辞稳重有力的样子。姜念安名字和性格虽温柔,但却是商界当之无愧的一位好手。
从郊区回来,直奔市中心的CBD。高楼大厦层层叠叠,摩肩接踵。无法想象这么小的地方,全是密密麻麻的高层建筑。她随姜念安来到顶楼办公室,坐在一旁,看她姐姐如何看文件、批申请。
新阶段,要开动员会,姜念安补了点口红和眉毛,一拢西装,哒哒踩着高跟鞋开会去了。姜绮玉跟着安排好的秘书,游览了一遍公司内部——她早就明白一个企业的结构之复杂,人员之庞大。这时她既庆幸,又欣喜。
她自认闲散,不喜欢统筹,也没有这个本事。但她仍发自内心为姜念安开心。
等姜念安开完会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姜绮玉笑眯眯地站在落地窗旁。
“怎么了?”她问,“因为我太忙,你觉得无聊么?还是饿了?”
姜绮玉摇摇头。“都不是。”
“那你在这等着我干嘛。”姜念安看姜绮玉,就像看一只微笑的狐狸,“你平时不这样。”
“没什么。”
姜绮玉笑了笑:“只是觉得……你真厉害。”
从读书时期开始,姜念安在任何一个科目都崭露头角。后来凭优异的成绩出国留学,每年的成绩单都名列前茅。
姜念安有些受宠若惊:“是吗?”
但她过了几秒,又恢复了自己的本性,同样笑眯眯道:“是的,你姐姐我就是这么厉害。”
姜念安的心情十分愉悦。她心情好,拉着姜绮玉,讲了一堆同公司有关的事情。管理制度的变革、股东的牢骚、做全礼节的饭局酒局——即使她是姜家企业未来的掌门人,也不例外。她说了很多,不管姜绮玉听不听得懂,只是兴致上来了,便洋洋洒洒倾吐出来。
只是她仍然很有上班的素养。讲了大约十五分钟,她便自觉地停下来,“好啦,我得工作了。十二点半,我们再去吃饭,怎么样?”
“好。”姜绮玉应了一声,点开手机上的俄罗斯方块游戏,一关一关慢慢玩。
她看见范铭礼给她发的消息:
[听菲奥娜说,你一早就出去了。]
姜绮玉:[嗯,和一个朋友去聚会。]
范铭礼:[晚上我派车去接你。]
这是一个肯定句,像是通知,似乎不需要她回答。很有他的做派。姜绮玉笑了一笑:[不用,我朋友会送我到家的。]
顶头的备注框闪了两下,最后跳出来一行字:
[那祝你们玩得开心。]
姜绮玉有心逗他,故意发了正儿八经的一句“谢谢”。
范铭礼沉默了几秒:[转人工。]
姜绮玉:[您好,我就是本人。]
回应她的是范铭礼反手拨来的一个视频通话。姜绮玉乐不可支,走到隔间的植物暖房去,尽量让背景对准身后的花花草草,才按下通话键。
接通的一刹那,范铭礼的脸庞显现出来。
姜绮玉说:“你看,是本人吧。”
范铭礼笑了笑:“是的,确认了,不然我还不放心。”
姜绮玉说:“目的达成,那我挂了——”
她还没说完,范铭礼却问:“你现在在哪?”
“在……”
姜绮玉随便说了个这附近的街区,并说自己正在朋友的小洋房里看植物。
却被范铭礼毫不留情地一下子戳穿:“你应该在某个公司的植物房才对。”
“……为什么这么说?”
“背景陈设。”范铭礼言简意赅,“我办公室旁边也有个一模一样的。”
姜绮玉没想到这一出。
她也沉默了几秒,最后说:“我中午和姐姐聚餐,晚上找你吃饭——作为撒谎的补偿,我请你去瑞吉酒店吃法餐。”
范铭礼又笑了,听起来心情颇好:“粤菜可以,法餐倒不必了。”
“说定了。”姜绮玉也微笑起来。她扬起嘴角,“那——我先挂啦。”
“回见。”
在按下挂断键时,姜绮玉听见他这样说。
她握着手机,看着暖房里一众沉默却美丽的花草。不知怎么,她突然没有心思继续玩手机里的俄罗斯方块小游戏了。还是直到姜念安的秘书来找她,她才回过神来。
“二小姐!”秘书拧开门,走进来,“姜总找您呢。该吃午饭了。”
姜绮玉应了一声好,走出暖房。姜念安就在不远处,看她出来,打趣问她,在做什么呀?总不至于去给这些植物浇水吧。
姜绮玉说,没有。跟别人聊天呢。
姜念安的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哦!”
她们来到先前说的那一家淮扬菜馆,点了几个菜。老板和厨师都是地道江浙人,饭菜极有味道,令人想起雾蒙蒙中的乌篷船。正吃饭的时候,落了几滴雨,冷冷的太阳消失不见,天气变得阴沉起来了。只不过,过了一阵,这雨又停了。只濡湿了地面,和行人脚上的皮鞋。
姜念安问:“觉得怎么样,好吃吗?”
“好吃。”
姜念安又故意道:“比范家的厨师做得好还是不好?”
姜绮玉这才反应过来,有这一招等着她呢。“当然是这里做得好了。”她说,“术业有专攻,没法比。”
姜念安大笑,伸出手揉姜绮玉的头发。
吃完午饭,姜绮玉在姜念安办公室的套间里睡了个午觉。或许是天气原因,她这一觉睡得很沉。莫名的,她忽然感觉回到了很久以前的某个时候。她刚到范家别墅,自顾自吃饭,打台球,累了就睡觉,睡到天昏地暗。黄昏的光影涂在玻璃上,这种时候醒来,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人生都是虚浮的。
姜绮玉醒了。
她这才发现,那不过是一场回顾的梦。
她打着哈欠,看了眼时间——还好还好,并没有像那天一样,睡到下午六点半。只是现在是冬天,太阳落山很早,五点左右,天已经半黑了。
或许因为刚才那一阵雨,连黄昏都是稀稀疏疏的。
她开了导航,顺着指引,来到瑞海集团的大楼门前。
她还没进去,便看见不远处,停了一辆通体黑色的商务车。
那是一辆埃尔法,车牌号很熟悉。姜绮玉曾在范家的地下车库里看见过这辆车。
车门一开,下来两三个人,有男有女。其中一位,她远远地看过去,就知道是范铭礼。
他正在同身边的某位中年人交谈。估计是谈得尽兴,脸上都是笑容。范铭礼的礼节一向挑不出错来,就连笑容也是。姜绮玉曾开玩笑问他,小时候有没有衔一根筷子,对着镜子练标准上扬角度?
范铭礼的回答是:练过。这是礼仪课的一部分,每一周,老师都要考核。
姜绮玉开始回想,自己当年有没有接受过类似的课程。
或许姜父姜母的确有考虑过,但就算他们让姜绮玉学,她也会发一阵脾气,像甩掉鞋子一样,将这门“无趣至极”的课嫌恶地甩到一边去的。
交谈结束,那几位中年人上了另一辆车。其中一位女子,仍站在范铭礼面前,面带笑容,与他说话。
或许是在问问题。姜绮玉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不了的。
她看见不远处的那名女子,一边笑着,一边侧过头来,捋一捋黑亮光泽的头发。尽管天气阴沉,但姜绮玉还是能清楚地看见对方的侧脸——
她不由在心底惊叹一句:真漂亮。是那类“深目削颊”的美人。
或许是被催促得急了,女子朝范铭礼招了招手,随后转身上车。
那辆银灰色的奔驰很快开走。
姜绮玉拿不准自己是不是要在这个时候叫住范铭礼——可她这时候不需要纠结了,因为范铭礼已经远远地瞧见了她,向她的方位快步走过来。
“在这儿等多久了?”他问。
“没多久。”姜绮玉说着话,口中呼出一团白气,“你不是在和他们说话么,我就没打扰你。”
“多谢。都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范铭礼耸了耸肩,侧着身帮她挡了挡风,道:“姓蔡的对我不满,我也知道。但毕竟也得虚以委蛇,做表面功夫——走吧,去你定的地儿。”
他们最终吃的还是法餐——范铭礼那句只是开玩笑。他来者不拒,姜绮玉想吃什么,他便吃什么。
包厢里,灯光恰到好处。这家法餐是创意融合菜,味道做得极好,不同平日里常吃的风味。
自己选的餐厅,姜绮玉自然是夸了一通。只是她吃不惯塔塔牛肉,虽然是招牌,不过吃了两口,便挪到一边。
“待会我们去哪?”姜绮玉拿了餐巾纸抿嘴。
范铭礼笑道:“今天都交给你了——你请的客,自然你也要安排下一行程。”
姜绮玉望向窗外:她又看见了窗帘之外的月亮。冬天的月亮,不知为何,让人多了一番冷意,仿佛那层月光就是凝结在皮肤上的霜。
“我们去海港边兜风,可以吗?”姜绮玉小声问,“我来开车。”
范铭礼点头:“行啊。”
他又道:“海边很冷。”
比初秋那天去时还要更冷。
“我知道。”姜绮玉说,“可突然就是……很想去。”
她说不上来,总觉得今天非要去看看不可。
“那就去吧。”范铭礼没有对她这番因兴致上来而莫名其妙的出游发表意见。他一贯是这样的——不如说这是他为人处事的人生信条之一。任何发自内心的行动和言语,他都不会干涉。
何况提出要求的人,再特殊不过。
他们说定了。吃完饭,便出了包厢,乘电梯下楼。
可当运行到一楼的电梯门缓缓打开时,姜绮玉看见了对面的另一群人。
而在那群人之中,一位穿酒红色礼裙的长发女人格外显眼。
——而姜绮玉理应觉得她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