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回茶会，经过一段时间的宣传铺垫，尹管家发出去的请柬基本上都得到了确认，虽不能做到邺城内有实力的贵妇一网打尽，不过我也不着急。无极花蜜的功效放在这里，只要第一波的口碑传出去，不愁没有后来者。

到了茶会那天，我精心安排，让主角坐在内院中间，却不是我，而是——师父。

师父一身白衣，坐在一具青石坐榻上，面前是一炉水波安息香，手中是一卷经书，身侧是几个侍女抚着琴，看上去恍若碧霞仙子降临。

师父素来不爱交际，也极少见人，就连这郡守府里的人也不大见到她，一时都被她周身的仙气所摄。其实师父自停用无极花后，面容已经苍老憔悴了不少，不过仙气仍在。

一时贵妇们到了，少不得也搭讪着往师父那里去。师父依我所嘱，闲闲与之攀谈，自有人问她平日里怎么保养，她便如实说没有保养，不过服用一种海外传来的奇花所酿的花蜜；又有直接的问她今年贵庚，她依我所说，将自己的年龄少说了一多半，只说今年五十岁整了，可把那些贵妇们羡慕得频频咂舌，还舔着脸儿觑着眼儿，恨不得扒在师父脸上细看。

我呢，穿着一身青袍，在内堂里坐诊把脉。贵妇们在院子里看过了师父，听过了音乐，用过了点心，自而然而地便向我这儿来，我一一为她们把过脉，给出一些调理保养的建议。

最关键的环节到来了。

侍女抬上一大瓮清水，放置在内堂正中的案几上。院中的侍女停了抚琴，我站起来朗声说道：“项公子夙疾痊愈，多谢各位前来贺喜。为表答谢之意，现特为各位姐姐准备了海外仙山所得的养颜圣品，请大家享用。”

我说话时加了一点内力，声音虽不大，却传遍内堂和内院的每一个角落，不一会儿，人群就集中到案几周围。衣香鬓影，窃窃私语：“就是这瓮清水？”

我微笑不语，拿出一个拇指高的小瓶，拔去盖子，将瓶中的无极花蜜缓缓注5入水中，花蜜落水，成细细的一线金色，我用长柄杓搅动了几下，就看不出颜色了，但还是有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

我让侍女用长柄杓将蜜水舀到盅里，挨个递给身旁的贵妇。一个穿着蜜枣掺金瞿衣的贵妇问我：“这便是方才院中那位姐姐说的花蜜吗？”

她看着有五十来岁了，富态的身材，一张圆脸看着比师父苍老得多，却管师父叫“姐姐”。我笑着答：“正是。这是海外仙山蓬莱岛的神花——无极花所酿之蜜，我师父长期服的正是此蜜。”

我这话一说完，周围的贵妇都迫不及地地将手中的蜜水饮尽，还仔细咋摸着味儿：“似乎是和普通的蜜水味道有些不一样，入口不甜，然而又有股回香，胃里暖暖的很舒服。”

我说：“各位姐姐莫急，明日一早起床，管保给你们惊喜。”

接下来的日子里，整个邺城的贵妇圈里都流传着有关“海外仙蜜”的传说。全城的贵妇只分为两种：服用过此蜜的，和未服用过此蜜的。据说靠目测就能判断。

一时间，满城喧嚣。那些茶会第二天早上起床被自己的脸色惊艳到的贵妇们，以及被她们的脸色惊艳到的朋友们，一拥而上到了郡守府。贵妇到底是贵妇，不至于堵门，一个个地发来拜帖，我从太阳东升流水价地会客到日落西沉，郡守府门口的马车辙印都深了几分。

每接待一名贵妇，我都是一样的说辞：海外仙蜜得来不易，存量有限，不直接对外销售。不日将以一种特别的形式和大家见面，敬请期待。

郡守府门口车水马龙，项扶苏特意命人开了角门，自己每日从角门穿到郡衙办公。我偶尔撞见他埋首疾行的样子，只觉得好笑——三个女人一台戏，他见到这些一心保养的贵妇团体，大约是头皮发麻，活生生把自己从主人变成了逃兵。

有一天，终于接待完了最后一波贵妇，我到花园里透个气，不知不觉又走到那棵腊梅树下。

天气越来越冷，腊梅终于盛放。上一回见它还是含苞的模样，此刻满树都是金黄色的梅花，沿着崎岖的枝干，屡屡冷香，幽幽绽放。

看到它，想起了秦府门口阿爹为我亲手栽下的腊梅树，一时间思念漫上心胸。突然听到身后有个声音说：“三天之前就开花了，你终于有时间来看了。”

我回头，果然是项扶苏。他刚从角门进来，站在我身后几米之外。寒冬腊月，他在官服外穿了一件丝光黑大氅，系着雪白的风领。

七年前我们热恋之时，项扶苏二十来岁，虽然相貌是一等的，衣品却还马虎。今日见他这一身，看来这七年里的审美也上了一个台阶。那大氅和风领衬得他愈发风姿绰约，黑色的大氅配着白色风领、浓黑的眉毛在雪白的脸上，像摄人的剑一样。

我还未及回答，那浓眉一皱，说：“怎么穿这么少就跑出来。”

他边走近边脱下大氅，披在我身上。只是那大氅太长，穿在我身上有些滑稽，下摆都拖到了地上。他又像当年那样，拎着两边肩膀为我提了提。

他看我一眼，似笑非笑，眼中流过一丝浓稠的温柔，我知道他和我一样想起了当年。

我急急后退一步，说：“正好遇见，我正要找你说说义卖准备的情况。”

他的手因为我的后退停在空中，稍后落下来，说：“也好，进屋说吧。”

尹管家一早命人生起了火盆，北厢房里暖洋洋的。我脱了大氅，他说：“稍作片刻，我去换件衣服。”

他转过屏风后面，淅淅索索，我坐立不安地等在那里，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出来，身上换了件淡青色家常袍子，坐到我旁边，笑道：“听说义卖进展得非常不错。”

我说：“日子我想就定在自冬至日开始，连续三日。冬假里热闹些。地点还要借你这郡守府一用。另外还要找你接一个能说会道的机灵人儿，来当义卖会的主持人。”

项扶苏说：“能说会道的人倒是有一个，郡衙的师爷正合适。不过这次的义卖全靠你们师徒的无极花蜜，库存终归有限，恐怕维持不了多久。”

我笑道：“这你不用担心，无极花库存虽然有限，赚的钱却只会多不会少。”

项扶苏不解：“何故？”

我道：“有道是‘奇货可居’，无极花蜜这一面市，业已大热。我打算在义卖会上将二十瓶无极花蜜不定售价，当场叫卖，价高者得。赚来的款项计入专款，看今年哪些药材用得最多，未来趁低价时买入。”

“你的意思是囤积药材？不怕坏吗？”

“不，不囤积。”我摇头解释道：“你有所不知，像钱塘、朔方这样的药材重地，早已形成经济，只需签一个期货合同，付出头款，药农以此为成本播种，就可以锁定价格。另外，”我又说：“万事开头难，义诊的名声一旦打响，这是桩功德无量的好事，明年你去找些富商来出款挂名，想来不难。”

项扶苏赞叹道：“小英，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魄力韬略？”

我抿嘴一笑，心想着当初泰安大疫，规模之大，至今史上也无可拟者。只是被我们用阴阳草将事件消于无痕，你这样的凡夫俗子如何能够得知？

经历过那样的事，眼前的这点不过是毛毛雨罢了。

到了义卖当日，项扶苏派了师爷和郡主簿一同来协助我，并尹管家，都是得力助手。这义卖会在我大汉历史上都可说是开先河、前无古人之举。义卖三日，一日比一日热闹，不单邺城郡内，连附近的邯郸，甚至京城都有富庶人家的女眷赶来。

因为场地有限，郡守府的外院凭邀请函进入，没有邀请函的吃瓜群众，就密密挨挨地挤在门口的巷子里。

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义卖会与义诊有关，为的是扶贫济世的好事，所以即便进不来也没人埋怨，都喜滋滋地点评着那些进门的贵妇们：这个长得美，那个脾气横；这个脚小，那个肚子大。

收到邀请函的贵妇们，没有一个缺席的，有的还带了姐妹闺蜜来，虽然不合规，到底也没法将人家拒之门外。搞到最后，尹管家准备的位置根本不够坐的，院子的每个犄角旮旯里都站满了浓妆艳抹的女人们。

我那心明眼亮的主持人师爷对我飞了个眼风，不知从哪掏出一块惊堂木，“哐哐哐”在案上敲了几下，宣布叫卖会开始了。

说起这师爷，起初对“叫卖会”这个概念一头雾水，我耐心对他解释：

“譬如你去集市卖东西，是不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他想了想，答：“那要看买的是什么东西。有些紧俏东西，譬如药材，爱买不买，可没有还价的余地。”

“对！”我高兴得一拍大腿：“就是这个道理！那你试想，若是这卖的东西比药材再紧俏一些呢？”

“那……就要托人买了？”

“托人去买，是不是还得开高价？是不是还得奉上好处费？”

“不错。”

“我们眼下的义卖会，就是将‘托人’这个环节拿到大家的眼皮底下来进行，东西摆在那儿，谁也没有关系，全凭价格，你开价最高，这东西就归你。”

“哦！”他懂了，真是个聪明人儿。我将义卖会的流程、要点一一对他嘱咐清楚，告诉他一共二十瓶无极花蜜，肯定是越往后越珍稀，一定要摸准那些贵妇的心思，将每一滴无极花蜜都卖出好价钱来，为后面的义诊备足弹药。

我又让尹管家将郡守府的外院布置成叫卖会的现场，切记大门要始终敞开，整个过程公之于众，因为此事涉及经济钱财，日后要经得起所有人的审视，千万别给项扶苏惹了麻烦。

尹管家当了一辈子管家，对大户人家的这些个贵妇心思，可算是了若指掌，用不着我多嘱咐，他让我去看布置好的外院之时，只见四周充塞着繁花似锦，又让人系了好多丝幔在树上，旁边一泓莲池，中间碧莲几朵，一派瑶池仙境的景致。到了这个景致之中的女人，脑海中只会出现一个字：美！我对着尹管家直竖大拇指。

义卖会开始，师爷先卖了个关子，说是昨晚有神仙托梦给他，说今日邺城有大喜降临。他问神仙，是什么大喜？神仙说是九天众仙女要齐聚邺城。他本以为南柯一梦，没想到竟然成了真，居然真的让他看到这么多仙女！

他这包袱一抖完，下面的贵妇们都乐开了花。我暗自拍着大腿叫好，心想这师爷真是个妙人儿，居然懂得对于女人来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的道理。

我这边才叫完好，却听得他那边将话题拉入正规：“就算是仙女，也要饮瑶台玉露。在座的诸位仙女又怎能例外呢？好在，我们这里有两位从瑶台来的仙女，将玉露从天上带来了——请大家给她们热烈的掌声！”

说着，他用手示意我和师父的位置。我侧脸看师父，师父对我微微一笑，如入无人之境。我俩并肩站起来，迎接贵妇们暴风雨般的掌声。其实我知道，这些掌声主要是给师父的，贵妇们艳羡的目光就像被胶水贴在师父白皙的脸上。

师爷觉得场子热得差不多了，正式开始了第一瓶无极花蜜的叫价。一瓶金黄色的无极花蜜被摆上案，场内的贵妇们都开始了骚动。师爷的惊堂木一下，立刻有贵妇站起来叫道：“我出五百铜钱！”

给诸位看官解释一下，我西汉自武帝中期起行五铢钱，当时的市价每石稻谷一百钱，五百铜钱是五石稻米的价钱，也就是300千克，0.3吨稻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