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整片危墟之底煞气合围,总有怪物生生不息,他要抵抗的,是一座庞然巨物,是这座沉甸甸压在头顶的恶煞囚笼。
绯刃越强,它便越强。
他受伤、杀敌,一刻不停,周而复始的拼杀。
每年如此,每月如此,每日每夜每时每刻如此。
看不到尽头。
他不需要思考,麻木地向怪物杀过去,用绯刃杀死它们,仅此而已。
左手完全僵硬,可能是绯刃太冷了。
有一瞬间,他想到了从前拉弦开弓的时候,那又怎么样呢,乘愿弓早就折断了,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怪物杀也杀不完,绯刃吸收煞气,刀刃那抹碧痕越重,冷意越是尖锐蚀骨,刺得沈欺左手一栗。
绯刃脱手,他慢了一拍,那把刀就掉进了怪物堆里。
往前密密麻麻的怪物,数量之众让人头皮发麻,绯刃不晓得落在哪里,他手无寸铁,前进不得。
沈欺干脆止步,蹒跚支着块岩砾而站,呼出一口浊息。
他忽而启唇,或许是对傅静植说话,或许不是:“我所见所遇,杀伐的因由虽然成百上千种,绕不开雷同几样。”
“除异,为了铲除道不同者;掠夺,为了将觊觎之物占为己有;示强,为了肆意宣扬己身强大;泄恨,为了一雪前耻、得报冤仇。”
“还有一种理由,却与这些有所不同。”
傅静植在上空捧场道:“噢?是什么?”
沈欺把左手伸到眼下,他看着掌心,道:“恐惧。”
傅静植饶有兴致:“那多有趣啊。”
“与畏惧并生的,”沈欺轻笑一声,意味不辨,“往往竟是杀意。”
他发出个奇怪的问题:“如果凡人路遇猛虎,当他摆脱不得,最强烈的心念是什么?”
逃走吗?
逃走总使人战战兢兢、提心吊胆,唯一能让人彻底放心的,会是什么?
傅静植悠悠答道:“杀了它。”
“唯有亲眼见到它被杀死,才会觉得安心。”傅静植笑了一下,很是好脾气的模样,“对么?”
沈欺张开左手五指,用力收起,力道之大几乎撕裂刚刚愈合的伤口。
然后他扎进密密麻麻的怪物群,煞气啃咬剧痛,他还是往更前方去,血流如注,但他总算不再感到僵硬或麻木。
一股劲风呼啸,绯刃掀起滔天杀意,摧毁了沿路怪物,随风奔来沈欺身畔!
他碰到了刀刃。
阴森幽暗,煞气布满每一寸,仍然那么冷,包裹着仿佛要摧折一切的凛冽凶相。
他拿起过它千百回,还是忍不住想退缩。
而这一次,他决绝地压制下畏惧的本能,发狠攥住了它。
是的,越深的惧意,催生越盛的杀意。
只是哪怕心存杀意,常人有朝一日遇到猛虎,偏偏会被恐惧绊住,不敢上前面对它。
而绯刃,他要做的,就是利用畏惧带来的杀意,将挡在身前的猛虎,尽数诛杀。
——激发他的惧意,压抑他的惧意,掌控它的杀意。
“回去了,小鹊。”傅静植对蓝鹊招了招手,眼睛里漾开快慰的笑意。
已经不用再看了。
绯刃不日将成。
又三年,危墟之底煞气尽消,重归绯刃之中。
绯刃重见天日之日,是无渡城最锋利的一把兵器炼成之时。
它以漆黑罩袍加身,遮蔽身份和过往。从此,一柄幽煞横刃游走魔界至暗之处,无往不胜,不见败绩。
万骨窟一夜夷平,流离十二州訇然破碎,无渡城因此声名大噪。
偶然目睹过绯刃的魔族见到的,是月下一袭鬼魅黑影,兜帽罩袍撑出森森人形,左袖探出一柄横刃,泛着幽绿冷色。
那便是收割魂灵的灾厄,有如恶煞傍身,所过处邪祟梦魇,群魔避退。
直到逢魔谷覆灭,这把惊世神兵斩下重奕后,意外地流落不见。自始至终,它徒具人形,而众魔不曾见其具有颜面,故而每每提起,都言——
“绯刃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