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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此心可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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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魔谷外围,幽夜蔽天,嶙峋乱石穿空。

魔物头颅攒动,涎皮赖脸围成几团。里头跪了个煞气环身的青年,脚下血迹拖了满地,身体道道伤口深可见骨,仅凭着一口气息,勉强支起上身。

“奇怪呀奇怪,”一只魔夸张地惊叹道,“咱们无所不能的使者大人,因何闹得这么狼狈呀?”

跪着的人睁开眼睛,他满头满面俱是血红浇过的,血液灌进眼里唇里,打湿了头发和睫毛,独有一对瞳孔渗出翡色。

鲜红浸透幽绿,阴森似鬼相。

出头的魔被这一眼骇住,讷讷闭嘴。

沈欺冷眼眺过众魔百态,不发一词。

实际上,喉间血流不绝,他早就开不得口了。

驱退燎火的最后那支箭抽干法力,禁制与兽群同归于尽时,也耗光了他毕生所能。头破血流回到魔界,他将将踏入逢魔谷,跪地再不能起。

此刻他已不是沈疑是。

他是千万魔族之一,是逢魔谷主座下使者。

逢魔谷主重奕本跟随上任魔君伏锋,伏锋死于神魔之战后,魔界王都部下分为两派,一派死守王都奉息城,重奕为首一派则占据了逢魔谷。

早在神魔之战拉锯关头,重奕已生异心,趁仙魔两界疲于交战,私下里驱使一批魔使赴人界残害道门修士,为逢魔谷蓄积力量。

魔界风云诡变,逢魔谷之势炙手可热,伏锋忠属蛰伏奉息伺机而动,各地强魔则划地为营互不相让。

群魔一日无主,魔界之辈蠢蠢欲动便一日不休。魔族各派势力遇强嗜强,才能屹于不倒。

距今六年前,逢魔谷生擒仙人作为俘虏,以期炼出制伏神仙的法宝——仙人狱。

那时仙人狱的确炼成了,随着时日推移,重奕才发现其中境界尚不稳定,仍需投入质料予以修缮。

这个质料,自然还是仙道之灵。

此时的仙界不再留有可乘之机,重奕忆起他往日遣魔族至人界的手段,将目光转向了不应谷修士:人界布防不比仙界,设法凿开一线魔界通往不应谷的缝隙,再散布燎火兽群,不耗兵卒即可达成目的。

他将这任务交给了逢魔谷的一位使者。

那位使者是重奕偶然从人界领回,来到逢魔谷不短不长几十年,修为不见得很高,行事却是雷霆利落,从未有失手的时候。

然而——

“小的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啊,就算修仙的家伙们没抓回来,为什么燎火竟有去无回了呢?还有呀,连着这儿和不应谷的通道也被封死了!”

“使者大人,您刚从不应谷回来,不如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哪个敢把您伤成这样?”

“是呀,使者大人平素好大的本事,怎么出了魔界,就不顶用了呢?”

几个喽啰跳了出来,嘴上刻意作担忧的口吻,神态乐不可支。

它们和沈欺早有嫌隙,成因由来已久,比如那次炼造仙人狱,沈欺擅自放走纪桓,害得它们失去了玩弄那医仙的趣味。如今逮着机会,当然要落井下石,让这个趾高气昂的逢魔使越惨越痛快!最好落到它们手里……

“至此为止。”

远远而来一段平淡音调,响在魔群上空。

字字音节毫无起伏,空阒,死寂,不含一丝的人气。

那声音轻缓,称得上悦耳,但无人胆敢分神思考这音色是好是坏。

众魔听之一惮,心头恍如压了冰冻磐石,齐齐收敛声息迎接来人。

逢魔谷深处过来一阵模糊黑影,身量高瘦,不辨面容。

此刻也没有人敢于直视黑影下的面容。

人影从里到外皆是黑沉沉不分明的,只除了右耳侧的位置,隐约透了点光,像别着只剔透耳饰。

“——逢魔谷只要从不令我失望的人。”

黑影之下的魔,言语未掺杂情感,只是陈述着这一无可撼动的事实。

谷中众魔无言震慑,头伏得更低。

逢魔谷主重奕从不过问属下缘由,只须结果成或不成,其中一切他并不关心。

但凡得偿所要,他不对手底魔族的任何举动加以干涉,归从逢魔谷的即是瞧中了这点;可他浑然不管谷中魔族的伤痛死活,不免使人心生惮恨。

而重奕亦从不在意背叛:天底下哪有不会背叛的人,既如此,只需在背叛前为他所用就可以了。

至于逢魔谷有意背叛的魔,每每不曾显露逆心就被格杀。

逢魔谷上下之众,无人见过他心喜开怀的时候,也无人见过他发怒愤懑的时候。

这是逢魔谷主真正可怕之处。

一个彻底冷血的,魔。

这一刻也是同样。

重奕对跪地那人说:“你令我失望。”

错了就是错了,他不过问原因。

寥寥数字,意味着宣判了对方的死期。

见势,先前出声的几只魔物以头磕地,渴求道:“谷主,使者既然有罪,可否赏赐给小的们?”

“——退下。”

无名惧意贯彻四野,魔物齐喑,不敢妄生分毫违逆,旋即原地消失。

待群魔退去,黑影下声音又起。

“不应谷此行,你一无所获。”

那道声音依然是平缓无波:

“你在使者之位,便由我处置。”

沈欺无力辩解,不作辩解。

他无可自辩,况且辩解无用。

再是杀孽深重的魔,难免会有在死前丑态毕露,而逢魔使者这般姿态无疑使得重奕满意。

死于他手之人,免于经受魔物不入流的折磨,算得是一种赏赐。

虽然,会是痛不如死。

黑影近在咫尺,煞恶缠绕着血光,死亡阴云覆面。

霎时猩红一具人体坠地,浓重血迹蔓延了开去。

钻心剜骨的痛楚里,沈欺灵识如遭重锤,尖锐轰鸣钉穿脑海,骨血魂灵被剔去再绞碎,四肢百骸无一不痛,无一不在颤抖。

他发狠将痛呼咽进喉咙,咬破了舌头,脖颈青筋暴起,攥紧拳头,生生捏碎了指骨。

可还是剧痛,痛得远远超出了预知。

他只有把血和痛囫囵吞下。

太痛了啊。

重重煎熬缚身,那瞬间他竟然想要心生悔意。

应该后悔的,为什么要顾及区区一群不应谷凡人的性命,为什么要阻止燎火,为什么要……

不就是杀人么,身入逢魔谷三十三载,往日在魔界做过千百回的事,要是那时下得了手,就可以活下去、就可以……

而不会……死。

指尖垂落,他已经感知不到了。

黑影重归逢魔谷深处。

沈欺陷入沉沉黑暗。

天青衣衫惨然倒在血泊里。

逢魔谷升起一轮冰冷的月亮,而他再也没能望见。

=====

冷月孤高,三两魔物蹑手蹑脚,循着遍播逢魔谷内的血腥气,翻出一具死尸。

“谷主把他丢在这里,是不要了的意思?”

是对沈欺厌之入骨的那几个喽啰,守准了时机过来捡尸:“谷主连活人都不管,哪来的空当管一个死人?拖回去就是了。”

“哈哈,好一个使者大人,到头来还不是任我们耍弄!”

地面血迹凝成黑红,魔物踩过一汪黏腻,向倒地的那具血人伸出触角。

血尸的尾指忽然动了一下。

鲜血染透的衣裳底下窜出两扇小翅膀,一只迷路的蓝鹊,不知何时飞了来,面对此情此景有些茫然,黑豆似的眼珠儿滴溜溜转,小心翼翼地探出双爪。

魔物踹飞挡道的蓝鹊:“碍事的东西,滚开!”

蓝鹊扑棱摔到另一只魔脚下,啁啾阵阵。

这类未开灵智的鸟雀儿,那只魔看也不看,抬脚就踩下!

陡然煞风吹云,月色遮蔽,须臾天昏地暗后,乌云散开,冷月复照逢魔谷。

方才飞扬跋扈的几只魔物化作了乌有,逢魔谷边界悄然多出三两摊恶臭尸骸。

一个年轻男人绕过魔物尸体,躬身捧起蓝鹊:“小鹊,它们没伤到你吧?怎么飞出这样远,我若晚来一步该多危险?”

年轻男人身后背着一件破破烂烂的盒子,看不出个门道,他仔细避开了背后之物,端着蓝鹊左看右看。

蓝鹊在他手掌里蹦蹦跳跳,显然身心无恙,宛转鸣一声,忽又振翅飞走。

“小鹊,快回来。”年轻男人忙跟了过去。

他大抵是很不喜欢逢魔谷的,不欲在这里多待:“走吧,我们还要去找人呢。”

“找了那么些人还不够,生死池都快填满了,小鹊啊,你说如何是好。”

傅静植苦恼地拍了拍背后的盒子,里面依稀一捆长条,被无数禁术锁链层层缠住。

不等他碰到盒子,里面那东西猛烈颤动,直接在他手心割开一道血口子。

“……嘶。”傅静植吃痛,“今夜运气真差,被你伤了多少回了。”

盒子里面的东西非常排斥他,不如说,它是排斥所有活物,即使封在无数道枷锁之下,仍然不减暴烈狂势。

傅静植无法和它计较,只想唤回不着家的蓝鹊。这一眨眼,蓝鹊飞出了几丈远,回到那个血迹斑斑的人附近,盘旋不肯离去。

“小鹊,这人已经死了。”傅静植劝道。

刚死没多久,魂魄虽未散,看着也快了。

蓝鹊不听,傅静植着实无奈,只好将它从死人旁边带走。

他走近前,正当那时,异状出现了。

破烂盒子里的东西停下暴动,发出一息嗡鸣。

其声嗡嗡然,转瞬即逝,当共鸣之音止歇,血中“死尸”凭空被赋予一口生气。

“……”

傅静植默然凝视着这一幕,眸光闪动,转为一线难以言喻的幽深眼神。

“小鹊。”

他擦干手心血痕,微笑道:“我们需要的人,兴许找到了。”

=====

……鸟鸣声。

朦朦胧胧的,沈欺听见了鹊啼,忍着痛意撑开眼皮。

眼前一个年轻男人,狐狸眼,拢着滚一圈毛绒边儿的锦裘衣,提金丝鸟笼,蓝鹊于笼中放歌。

不是做梦,也暂未堕入九泉,他确实是醒着的。

可死在重奕手里,怎么能活得下来。

见他醒了,那年轻男人笑着与他说话:

“你身陷死局,异象回生不过一时权宜,如今我予你个机会,可要与你自己赌一把?”

他死而复醒,怕是那人所说的“异象”为之。跗骨之痛仍在,昭示着这异象飘摇不定,并不能维系长久。

沈欺嘶哑着开口:“你是谁。”

那人遂道:“无渡城主,傅静植。”

沈欺:“无渡城之主名为狄煦。”

无渡城不成气候,单说城主狄煦,则小有强悍好斗的声名。沈欺固然不曾见过狄煦,眼前这个年轻男人,或者说这个面相年轻的魔族,光凭名号就对不上。

“你说狄煦啊。”

傅静植笑盈盈的,仿佛谈论今日天晴还是下雨:“昨天被我杀掉了噢,现在无渡城是我的了。”

怪不得。

“所以,”沈欺无所谓他说的是真是假,说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很好。

傅静植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他道:“说难不难,你只管去那处池子里走一遭就好了。”

他说的水池周边聚集了不少妖魔,一律是被人从别处带过来的,且面露濒死之状。

……这傅静植何许人也,用何种方法招来了满地妖魔,又有何居心?种种谜团横亘于心,但沈欺不以为这貌似无害的魔族会一一解释。

“走进池子的缘由,现在你不必要知晓。”

“当然,走进去的后果,”傅静植倒是不遮不掩,坦言道,“多半会死吧。”

“那里已经死了……多少了?唔,几百来个吧,走进池子里,当即毙命。”

“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你的……”傅静植想了想,说出个词,“运气?”

“生或是死,”他笑问沈欺,“你要怎么选呢。”

“怎的,死又如何了?”

傅静植身后飘来浓雾一捧,雾里现身的陌生男人一件立领长衫,衣面惹眼的鸳鸯戏荷纹样,发尾雾气氤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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