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高三的新年,我独自早起去神社做了初参。
不得不说,这应该是我过得最寂寥的一个新年。整个新年假期,我一直窝在家里哪也没去,也没怎么跟朋友们发消息,就像在暖和的被炉里冬眠了一整个冬天一样。
妈妈喜欢在冬天喝酒,这段时间不用开门迎客,她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然后缩在被炉里睡大觉,害我跟爸爸连看电视上的漫才节目都不好意思大声笑,也真是够令人无奈的。
妈妈很喜欢吃橘子。她睡在被炉里一直被烤着,等醒了一定会口渴,嚷嚷着叫人去给她倒杯水。这个人通常是我爸,所以为了不离开座位,爸爸坐在被炉边的时候,总是会伸手去拿桌上篮子里的橘子先剥好,权当是打发时间。
“你跟朋友吵架了吗?”
“算是吧。”
寒假刚开始的时候,因为阿治的一句无心之言,我狠狠地将书包砸在了他身上,就此开始了我们俩一段无言的尴尬期。
其实在事件发生的那天晚上,他就已经追出来,把装好东西的书包还给了我,还诚恳地向我道了歉,但我们之间的关系依然因为此事而变得僵硬了。
从他“我不是在否定学姐的努力”的道歉台词,和后续那一长串因为慌乱而变得前言不搭后语的辩解里,我感受到了他的慌乱和诚意。并且他看起来也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哪怕这只是语句歧义引起的误会,他并不是严格的过错方,也愿意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率先向我道歉,但是怎么说呢……我暂时不太想见他了。
其实在转身离开之后,我的头脑就已经冷静了下来。我知道他根本不是那个意思,这孩子不是因为想否定我在这三年间的努力才这么说的。
如果从阿治的角度来看,他应该只是想跟亲近之人分享自己人生的高光时刻。这种分享欲再正常不过了,而且他对这件事的要求也很低,不是站在乐团应援的席位里也可以,只要我到场他就会高兴,他应该是基于这种认知才跟我说“无所谓”的。
可是他说这句话的时机很不妙,我在这段时间的心理状态大概已经绷到了一触即发的程度,他刚好撞在了枪口上,导致我终于情绪爆发,无法控制地朝他发了脾气,这完全可以称得上是迁怒了。
老实说,我现在很惭愧。作为他的长辈,我有义务照顾他。平时我心情不好、情绪不佳的时候,他给过我很多精神上的支持,那等到他自己状态不好了,会想到要向我求助是理所当然的,不能互相支持的朋友算什么朋友?可是看看现在这个状况,我都对那孩子做什么了?这样让我以后怎么面对他?
“看来不是什么好解决的问题啊,你还在生气吗?”
“并没有,老实说我现在正对那个人感到愧疚。”
“那你跟人家道过歉没有?”
“说过了。”
“他不原谅你吗?”
“也不是。”
“既然如此,那就说明你果然还是有点生气吧?如果你是被某句特定台词激怒的,那不妨考虑一下,如果当时说这句话的是其他人会怎么样,你还会这么生气吗?”
“怎么听起来你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
“是哦,学会收拾残局也是成为大人的标志之一,我跟你妈吵架都几十年了,想没有经验也不行。”
“那看来你一直都把残局收拾得很不错。”
“确实,不过也有失败例子就是了。”
“哎——那失败例后来怎么样了?”
“不知道,我跟他都绝交几十年了。”
如果当时说这句话的是其他人会怎样啊……
好问题,我试着在脑中把当时说这句话的人换成了阿侑,感觉还真是马上好了不少,至少我当时应该不至于会应激到直接把书包砸他身上。
那么这个关键性的差异点在哪里?思来想去后,我终于在当天晚上睡觉前得出了一个令人感到无奈的答案。
——那大概是出于我的私心。
在与我相熟的人中,只有两个人说过喜欢我的演奏,一个是桃泽,另一个就是阿治了。桃泽对我来说不算朋友,但阿治是,在高中认识的朋友里,这位后辈几乎就是给过我最多精神支持的人,所以我哪怕是出于私心也绝对不想听到他这么说。
爸爸曾经有过一位从出道作开始就一直喜欢他的读者,那个人经常会在爸爸的新书出版后寄来一封信,里面塞着整整写了三页纸的感想。爸爸一直都很爱惜地把这个人的信珍藏起来,直到某天,他收到了那个人只写了一页纸的差评,这薄薄的一张纸瞬间就压垮了他,几乎差点就让正处于低谷期的爸爸放弃写作生涯。
我想这种心情是有相通之处的,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大概确实在那个瞬间对他愤怒到无以复加了吧,因为对我来说,他就是最不该说这句话的人。
尽管现在误会已经解除,我的心情也早已平复,但是场面闹成这样,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收拾残局了。
在关西的三年高中生活只给我留下了痛苦的回忆,我绝不想将来再回到这里。
阿治如果将来打算考料理专门学校的话,大概率会选关西的学校,我们高中毕业后应该不会再见了,疏远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既然如此,那现在这个难堪的局面仿佛也没了收拾的必要。
反正我跟那孩子早晚都会淡掉的,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区别呢?
只要思想一滑坡,问题顿时就不存在了,我的心情很快又轻松起来。
如阿治所言,阿侑在集训结束之后果然戴着那个徽章拍了照到处发,我像平时一样回复了他,看起来无事发生,阿治大概也没跟他提过我们俩闹僵了,他的聒噪一如既往。
高三第三学期开学后,我的生活彻底变成了家-教室-图书馆的三点一线式,就连午饭都是每天晚上提前买好面包,一到午休就把它拍扁,然后三两口吃完去图书馆继续学习,不再去长椅那边跟他们一起吃了。
阿侑偶尔会抱怨最近很少看见我,可我现在是应考生,想在上战场之前再勤奋多学点很正常,他抱怨完也就算了。
阿治相对他的兄弟本来就话少,在我们闹僵之后,他倒是也有试着找点话题跟我聊两句,但是在察觉我谈性不高之后就识趣的沉默了,我已经很久没收到过他的新邮件。
大考在某个平平无奇的晴天来临了,我抱着一种平静的心态考完了全部科目,终于在出考场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所有我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剩下的唯有等待。
等待阅卷人给我的高中三年打出一个明确的分数,等待我习惯与好友们的分离,等待毕业典礼结束。
分别的季节到来时,我几乎在校园的每一处都听到了哭声。
阿治久违地给我发了封邮件,约我到林中长椅那边见面,说是有重要的事想说。
为了不让此时响起的哭声再多一个,我回信拒绝了他的请求,而后径直离开了教室。
今年吹奏部在毕业典礼后的告别演奏会也如期举行,我穿过操场向校门走去的时候看到音乐厅的大门正敞开着,乐曲随着冬风在操场上飘散。
今年他们的选曲是《sweet memories》,负责小号solo部分的一听就知道是桃泽。
我朝着音乐厅方向礼貌地笑笑,随后步履缓慢地走出了校门,高中时代就这样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