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满朝文武霎时一静。
宣政殿御座之上,太后胡月正身端坐垂帘之后。
胡月在帘后微微一笑,随即收敛得意,端声询问:“何人在敲登闻鼓?”
殿门处小太监提着衣摆,自飞廊一溜小跑前去探问。片刻功夫后回到殿前,高声报道:“回禀太后,是工部郎中谢锋往之子,谢北林。”
朝中百官眼神暗暗交错,心下盘算起来。这谢北林击鼓鸣冤,鸣的是谁的冤?莫不是三日前畏罪自杀的和丰侯谢锋返?
“登闻鼓响,必有要事,不可不见。哀家自会主持公道,请他入朝来。”太后声音平稳,威仪无限。
回话的小太监犹豫了一下,禀道:“回太后娘娘的话,那谢北林……不是独自前来,手边还绑了个人。”
一字后,谢北林阔步入内,衣角带风。到了阶前,扯过一人甩到地上,双膝跪地拱手下拜:“臣谢北林,冒死请见。皇上遇刺,举朝上下莫不悲切,反贼和丰侯伏法大快人心。臣昨夜忽然得到江湖朋友消息,说此人是漏网刺客,臣本想捉住贼人移交沉昭司、等各位大人们定罪,不曾想此人竟然张口闭口间,指认赵王段泽齐是幕后主使。臣毛骨悚然,不敢妄下判断,兹事重大,伏乞太后圣鉴!”
话说的挺漂亮的,不过“毛骨悚然”实际上得改成“非常满意”。昨天深夜里,谢北林拜访沉昭司关押刺客处,主打一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最后那几个刺客撑不住,悲伤地认清了赵王已经彻底抛弃自己,日后没有黄金万两、只有断头台刺刀床。三人趴在谢行溪脚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争先恐后招认了还有一个中间人。于是谢北林半夜把那个中间人从妓/女被窝里拖出来,温柔劝说了一通,等终于对好口供拿到证据以后,大发慈悲让他穿上衣服了——这亏贼把人家光溜溜从青楼拖到大街再拖到据点。
那中间人被五花大绑,在地上努力蠕动,以脸支地撅起屁股,摆出跪地求饶的姿态,脸一皱嘴一咧开始嚎:“太后饶命!太后饶命啊!草民就是猪油蒙了心,拿了那反贼赵王几个臭钱。哎呀他实在是给的有点多,草民就没忍住,帮他找了几个高手。后来听说这几个人是奉命去刺杀皇上,草民吓得家都不敢回。你说这事儿,草民要是知道是刺杀皇上,我自杀了也不敢杀皇上啊!”
满殿哗然。和丰侯、赵王,到底谁是大逆不道之徒?如果和丰侯真的是赵王构陷,枉死狱中,那赵王之心恐怕是……
帘后,太后轻轻拍了拍手,大殿重又恢复了安静,落针可闻。接着帷幕遮挡,胡月笑着开口:“你先说说,你姓甚名谁,那几个刺客又分别是什么身份?”
地上挪动的中间人涕泗横流、啪啪磕头:“草民叫做葛维唐,盛京本地人。早些年为了养家糊口,就当个中间人,挣点口舌钱。那几个刺客都是江湖中的感受,具体是什么来头草民没处问,那些人肯定也不肯说。草民只知道,少思是擅长用毒的,韩孙哲、苟乐擅长使暗器,王齐擅长使鞭子,还有一位...还有一位是刺杀案后赵王又派人来寻的......”葛维唐趴在地上,抖个不停,眼珠子转来转去,半天没有说出个所以然。
还有一位?等等,昨天夜里,姓葛的没有说这句!谢北林眼神一凛,心提到了嗓子眼。不好,这狗东西要临阵反咬自己不成?
葛维唐哆嗦半天,心一横:“是……刑部侍郎郭王明。”
百官脑袋齐齐调转,盯向刑部侍郎。郭王明笏板掉地,急急挤开身边官吏,仓皇出逃!
“把他拿下!”太后朗声下令,御前侍卫一拥而上讲其五花大绑,压至葛维唐身边。葛维唐向左蠕动两下,努力避开郭王明,又碰到了左边的谢北林,一时间痛苦无比进退维谷。
郭王明抖得像个筛糠,刚张口鼻涕眼泪就一起下来了:“太后,太后饶命!都是那、那赵王指使,臣鬼迷心窍,臣没有刺杀皇上!臣只是,只是奉命送了………和丰侯一程……”
这还没开始拷问呢,郭王明就噼里啪啦把自己怎么在刺杀案后面见赵王收了重金、瞒天过海杀死和丰侯交代得明明白白,还颤颤巍巍从怀里掏出赵王信物。太后拍椅而起,两侧婢女连忙上前搀扶:“和丰侯竟然不是畏罪自杀,而是死于小人之手?这一切难道都是赵王那无耻之徒的谋划?来人,提审刺客,哀家今天必须问个明明白白!”末了,还重重拍了下椅子表示自己相当愤怒。
新官上任的沉昭司司丞颠颠跑出去提人了。
朝堂炸开了锅,如果要形容热闹程度的话,那大概是八百只鸭子和八百只鸡一起赶集。一片混乱中,白发白眼的谢北林还直挺挺跪在大殿中央,有点发懵,感觉荒谬得像是做梦,怎么忽然和丰侯就被平反了?谁来解释一下这是个什么情况呢?整个事情完全没有谢北林想象中的对峙辩驳、艰险重重,非要说的话、说个不斯文的,就像是窜稀一样顺畅。
奇幻的“平反”还在继续。一刻钟后,沉昭司新司丞提溜着一串刺客来了。那一串刺客哭爹喊娘,痛骂赵王出尔反尔不来营救,反手把赵王交代了个底儿掉。
太后再次拍椅而起:“岂有此理!赵王狼子野心,谋害皇上,暗杀忠臣。来人,即刻接和丰侯之子谢行溪、寒甲营参谋贺万笛出狱!”满朝文武亦是愤愤不平,直眉怒目。
什么玩意儿?这就出狱了?谢北林又惊又喜,想抽自己一耳光试试是不是没睡醒,碍于在朝上还是忍住了。
“报——”
正当此时,一位禁军将领冲进朝堂,跪地叩首。
“启禀太后,斥候急报!盛京北面六十里处,有骑兵、步兵袭来,敌人数量大约十万!”
“有敌袭?”“哪个反贼!”“哎哟我腿有点软……”“太猖狂了!”
太后掀开帷幕,面色凝重走下台阶,问:“来者何人?”
“是赵王的军旗!那反贼还、”说到此,禁军将领略微哽咽,音调悲慨,“还把双萁国相头颅挑在旗首,公然示威!”
嚣张至极。
朝中与双萁交好之人已开始暗暗拭泪,太后亦是捂住心口叹息。胡月向上仰头,表情逐渐愤怒:“即刻迎战反贼。诸位,谁愿意与哀家一道,前往禁军营内点兵出征?”
“臣愿为太后马前卒!”
兵部郎中唐可言率先出列,言语铮铮。
兵部尚书鲍忠见状牙疼不已,也连忙出列行礼:“臣愿随太后迎战反贼。”
“臣听凭太后调遣!”“老臣愿为太后鞍前马后。”“臣……”
一片慷慨陈词中,谢北林头脑彻底冷静下来,这一件件事环环相扣,太过顺利也太过巧合了。他偏头环视,看到热血涌动的人群中,也有几个臣子眼神中闪动精光。谢北林暗暗看了太后一眼,也附和众大臣道:“臣请戴罪立功。”
只见太后身姿如松,神情坚毅,高声道:“好!诸位随我来!”语罢,纵步向殿外禁军军营去。胡月脸上是悲痛义愤,心里乐开了花,高兴得几乎微微震颤。啊,权势,多么美好的权势,此刻天底下最高的位置自己唾手可得。
坐上步舆前,胡月拍了拍胡柏芝的手,眼皮低垂,耳语道:“你去送谢行溪、贺万笛上路,他们两个可能略有些武功,交给你我才放心,多带几个人去。至于皇上,让胡四尺带人去。刑部侍郎郭王明,还有那个江湖贩子葛维唐做得不错,这几天把他们看牢了,之后找个机会把他们悄无声息做掉。”嘱咐完,胡月还有些不放心,毕竟这是自己大计关键一步,又拉过胡柏芝耳语强调:“记住了,你们是赵王派来的死士。到时候留两个人带着赵王信物死在当场便是。”
胡柏芝领命而去。胡月靠在步舆上,身后跟着一众官员,这让她产生了些许幻觉,看见自已身披黄袍、头戴旒冕,听见耳边传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步舆颠簸,胡月终于按耐不住,嘴角勾起,眼神得意。
终于,终于要到这一天了。圣上重伤不醒,忠臣遭人谋害,四方将军难以返回,赵王反叛兵临城下。在这风雨交加之际,她胡月领兵出征。多么振奋人心的剧本!再接下来,“赵王死士”杀死当今圣上与和丰侯遗孤的消息就会传到演武场,点燃百官怒火。啊……再等到联合寒甲营大破敌军,赵王身死,皇家再无十岁以上皇嗣,而她胡月早已收拢人心,只需等待精心培养的前朝势力将她推上皇位。和丰侯死后,先帝那帮顽固的老东西也跟着倒台,谢轻霜母子无权无势,没人会反对她的登基之路!
每每想到这里,胡月心神为之激荡。
演武场的声浪已经传来,让胡月热血沸腾。胡月扶着宫女的手,巡视着禁军,百官在她身后,就像追随一位帝王。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胡月静静等待着,皇帝死讯的传来。
听到皇帝死讯自己应该怎么表演呢。痛哭不止?不行,太柔弱,不是未来帝王应该有的模样。怒发冲冠?不够深沉,在那帮臣子面前必须有气度。胡月慢慢踱步,眼里是禁军士兵精神焕发的模样,心里是自己带上冠冕的模样,越发兴奋。
应该要来回报了吧?
“启禀太后——”呼唤声从演武场大门传来,三个浑身浴血的人策马奔驰。
百官惊讶让道,那三人纵马越过人群。胡月激动着抬眼,正欲询问。
马蹄高高跃起,陈风清手持缰绳,端坐马上,居高临下笑道:“老臣护驾不力,还请太后责罚。”
他的身后,谢行溪、贺万笛身上佩剑仍在淌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