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若茵急急抽了张纸,狠狠擦掉残留的奶渍和温热的余温,没好气地瞪了祝时越一眼,可惜他闭着眼,像是什么乖巧的睡美人,只剩唇边勾起一抹玩世不恭的笑,证明他还没睡着。
“牛奶挺好喝的,”程若茵一丢纸巾,用力抽走祝时越手下垫着的书,“作业应该也挺好写的吧?”
祝时越一震,下巴磕到冰凉的桌子上,不得不“悠悠转醒”,从包里掏出揉成一沓的卷子,丢给程若茵,“你自己看吧。”
程若茵展开一看,皱皱巴巴的卷子,语文、英语、数学、理综,甚至还有水平考的那三门文科,对错先不论,起码是写了字,有的空着有的写得多,错落有致,颇有学生的样子。
隐秘的甜蜜随着牛奶下肚,程若茵勾起嘴角,亟待细细看看,祝时越的作业水平如何。
语文阅读——他中心主旨都抓不对。
数学大题——看似满满当当,实则就抄对了个公式,乱七八糟不知道在算什么。
英语作文——龙飞凤舞的字掩盖不了他只会用最简单的句式。
理综......算了吧理综,看了闹心。
程若茵收起卷子,深吸一口气。
别生气,别生气,这不是等着她来教吗?
他再天资聪颖,高中知识一点不学,能会多少?
好歹都写满了,一个字没抄答案,怎么不算用心了呢?
在她快要憋不住怒发冲冠前,何明薇夹着书本走进教室。她静静扫视全班,镇压蠢蠢欲动的眼神。出乎意料的是,何明薇如常讲课,一句有关早恋的话题都没谈。直到早自习结束,好事的同学大胆地叫住何明薇:“老师,昨天的话剧你觉得怎么样?”
何明薇端起保温杯喝了口水:“挺好啊,拿了第三呢,我们班同学都辛苦了。”
坦坦荡荡的姿态反而令提问的同学感到不自在,何明薇淡淡扬声,对着全班说:“话剧都演完了,心思都收回来吧。这个学期期末八校联考,你们都打起精神来,别给一中丢脸。”
八校联考是A市的传统,参与的八所学校皆是A市有名的重点高中,几乎垄断A市每年的TOP2大学名额,八校联考既是一次学校间实力的比拼,更是学生们自己水平的检验,毕竟高考比拼的是全市的排名,八校联考的成绩和排名也能算是第一次全市排名,在高三前定下一个起点,对自己的位置做到心中有数。
“老师,这才刚开学一个多月啊,怎么就讲到期末了?”
“开学一个多月怎么了?时间很快的,过了清明就要期中考,期中考完就放五一了,五一回来再上三个礼拜就到六月期末了,到时候整个高中阶段的新知识就都上完了,正式进入高三复习阶段,你们自己算算,还有多久?”
“老师!还有春游呢!”
“你就知道春游!”何明薇一敲保温杯,“游吧,不缺你的。”
“哇!老师,春游什么时候啊?”
焉了吧唧的同学们像被注入一针强心剂,七嘴八舌讨论开,咋咋呼呼几乎要压过早操铃。何明薇安静一会,底下的小崽子竟没个识相的,她只好一敲黑板,大吼一声:“别游了!都出去排队出操!”
小崽子们像是小鸭子一个个溜出门乖乖整队。
“祝时越!别睡了!下去做操!”
教室里最后的一只小鸭子也晃晃悠悠出门放风去了。
何明薇站在空空荡荡的教室里,春日煦暖,青春正盛,留给他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但往往明白时间可贵之处时,挥洒的时间早已一去不复返。
她叹了口气,跟上出操的大部队。
“所以你去找过胡老师了吗?”
程若茵收拾书包,准备赶往礼堂参与艺术节彩排——以工作人员的身份。
“嗯哼。”祝时越跟着她走出教室,却在楼梯口向篮球场的方向拐去。
“你不去彩排?”程若茵拉住他垂下的那一半书包肩带,诧异地问,“还是说,你不参加了?”
“你想看我参加吗?”祝时越由着她停下,熟练地用反问句堵回她的疑问。
“......你参不参加,管我什么事?”程若茵不乐意惯着他的脾气,松开手里的书包带转身就走。
“哎哎!”祝时越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恨恨捏柔软的手心,“你个没良心的,就不能当哄哄我?”
“这是另外的价钱。”程若茵冷若冰霜地回刺,眼中却氤氲出春雪消融的柔和。
“行啦,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祝时越依依不舍地又摸了两把,直到程若茵抽出手去,“我去操场打会球,你结束了给我发消息?”
程若茵低头看腕表:“我觉得没那么快,你先走吧。”
“这才几天,我就不送你回家了,让人看到是笑话我还是笑话你呢?”祝时越屈起中指,一弹程若茵的额头,又摸摸她的头发将火气压下去,笑得无法无天,“你去吧,我打完了去车上等你。”
程若茵揉揉额头,走入夕阳底下。金色的日轮即将汇入地平线,她走出两步转头,祝时越仍站在原地,见她回头,笑着对她挥手,笑容比身后的夕阳更灿烂。
啪嗒,啪嗒。
程若茵按下水笔,翻阅手里的节目单,在祝时越的节目底下画了条横线。
钢琴独奏。
也不知道瞒着她有什么意义?神神秘秘的,不过几分钟后她就知道了。
总不会......是想弹一支什么浪漫的曲子吧?
她歪着头失笑,眼前浮现出那双白皙修长的,爱纠缠自己的手指头玩的可以完全包住自己的手的大手。
很适合啊,无论是音乐还是美术,这些感性的、艺术的东西都破天荒地适合他。
程若茵抬起笔尖,笔尖的墨汁如同荡漾的波纹晕染开去,给琴加上一笔小尾巴。
核对完流程细节,程若茵与许一朵并肩踏出礼堂。接近4月的夜风柔情温暖,树木抽出繁茂的枝条沙沙舞动,月色躲在腾雾之后,朦胧含蓄地装点斑驳的树影。
兜里的手机贴着裤缝振动,祝时越的小狗头像旁浮出白色的对话框:
-还没结束?
-我好饿
反射的手机光线映出程若茵嘴角的笑容,她随手发了一个“结束了”,放下手机,正对上许一朵调侃的眼神。
“给男朋友发消息呢?”
“……”
“真没想到,你俩这可真是惊天动地了。说说呗,怎么在一起的?谁追的谁啊?”好不容易有了采访当事人的机会,许一朵双眼冒着精光,就像是见了唐僧的妖精,非得把人榨干了不成。
“……没什么。”
“哎呦,咱们会长也会有害羞的一天啊!”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月色盖不住绯红的脸颊,树影婆娑间泛红的耳尖忽隐忽现,几步之外便爬到耳根。
“说实话,”许一朵飞速回头看了一眼,勾住程若茵的脖子贴近她的耳朵,“我当初还以为你会和温韫怀在一起,你大一时候不是还给他送过情书吗?”
“学生会长和副会长,”勾住脖子的手绕到身前伸出一根手指,另一只手也伸出一根手指,调皮地碰上去“多配呀。”
哈?程若茵刚想声明那封情书不过是误会,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喊声。
“若茵,”清凉的声音击退爬上脸颊的热气,程若茵循声转头,温韫怀站在树下,左半边脸沐浴月光,右半张脸笼上浮动的叶影,郁郁葱葱交织光明与黑暗,“我有几句话想说,你能等一下吗?”
许一朵耸耸肩,识趣地转身离开。
程若茵乖乖等在原地,清俊的少年一步步走出树影,浑身浸润在月色中,柔和的轮廓沉稳内敛,欲说还休的眼神竟似火山喷发的前奏,风雨欲来的紧张。再配上许一朵方才说的话,脑子一片空白的程若茵不禁被逼退一步,试图逃离空气中焦灼的分子。
“若茵,你还记得我一个月之前跟你说过的话吗?”
好似无情无义的刀,残忍地劈开甜蜜的幻象。
程若茵低头沉吟,不发一语,平和冷淡的人从未露出过如此刀剑针刺般的锋芒。
“若茵,我想,有一件事,你有权利知道。”
温韫怀吞吞吐吐的,就像是那天劝告她一样,程若茵内心一震,许一朵的话如雷炸在耳边——
不会吧?呃,应该不至于吧?
“若茵,其实,我有一件事瞒着你。”温韫怀终于下定决心,他往前走了一步,将自己尽数暴露在月光之中,“我——”
“你别说了,我喜欢他。”这四个字脱口而出,顺滑地就像早上的那杯牛奶,连程若茵都没想到自己能如此毫无芥蒂地说出来。
温韫怀呆在原地,程若茵如此坚定,急切,仿佛在逃避什么。他喉头微动,最终将那句实话咽了回去。
果然,宋闻是对的。
他也不必非得做这个揭穿的恶人。
“我明白了。”温润的公子与月色融为一体,他迈出步伐,停在程若茵伸手可触的距离,身后扑簌的树叶形似风的印记,身下的影子静而对立,温韫怀的身前站着程若茵,向他重新认识的少女露出最熟练的微笑,克制地为勇气的赞歌鼓掌。
“如果你需要有人提供建议,我永远是你的朋友。”
紧张的肩膀垂下,适时鼓动的微风缓和氛围,程若茵露出浅笑:“谢谢你,温韫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