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吭声,缓缓的抬头去看景熠。
景熠眼眸微凝,望向唐桀:“择一?”
“这经脉养得很好,看得出来你们是花了大代价的,这等的破而再立,天底下再也没有人能养得出来。”
对于景熠和沈霖的成果,唐桀不吝赞叹,却仿佛也知道取舍的艰难,并没有抬头,反而垂了眼,“若有意,本就绝佳的根底,恢复后还能巅峰再攀。”
顿一顿,他又说:“如果要生养,条件也比之前强了不少,这等至宝砸进去,生机就有了,男胎可留,女胎在四个月内舍弃也无碍。四个月内断男女虽然有难度,但血脉的东西原是无解的,反而会给出显著迹象,你们上一胎是女孩,母体的消耗衰弱很明显。”
择一。
唐桀回答了景熠的问题,清晰直白,不带任何倾向。
景熠沉默着。
记得我在决定以余生相赠的时候,曾说过担心我的孩子万一没有如我一般幸运,在很小的时候就遇到一个倾世少年,未来的日子会寂寞孤独。那时候景熠说的是,你怎么就断定一定会是女孩。
血脉中的冥冥暗示,我上一次果然是失去了一个女孩。
我转过头去看顾绵绵,想起她得知我废了根基时候泣不成声的样子,她看到我被宋选击倒时那一段悲痛窒息的失神。
我也想到景熠曾经说过的,保住底子才能等一个机缘,我说从未奢望过这种机缘。
现在这个机缘就在眼前了。
顾绵绵也在望我,此时冲我笑笑:“东西给你了就是你的,怎么用都随你。”
“绵绵,这东西我能用,你也能用吧。”
我知道这件东西不是用来交换逆水的,上一次她提到有东西要给我的时候,宫怀鸣还没有出现,只要她还在等,逆水就不会给她。
破月门没有下一任门主,但传人仍在,这是顾绵绵的第二条命。
她明白我在说什么,眨眨眼:“能用,但我用不到呀。”
“想杀我,就得靠近我,但是等你也走了,”仿佛松一口气般,她轻笑,“就再也没有能靠近我的人了。”
“再也不用瞻前顾后,这么多年,我终于可以……杀人不眨眼。有本事跟我同归于尽的,这东西也不能起死回生,本事不够的——”
“谁靠近我,谁死。”顾绵绵看着我,最后这样说。
“你要什么?”景熠突然开口,问顾绵绵。
我和唐桀对望一眼,同时去看景熠。
我们都深知,臣民贡奉有所求,求而不给是帝王的权力,但帝王索取问所要,问却不予损的会是天家颜面。所以身为帝王是绝不能轻易问这句话的。
但景熠偏就问了,证明他要定了这件东西。
“我什么都不要。”
伤重的顾绵绵眼眸温和,锐气尽除,少见的说了一句郑重其事的话,“皇上,这不是交易,是我对落影的亏欠,对挚友的赔偿。”
很快顾绵绵被唐桀强制睡下了,想想也好,伤痛如她,能闭上眼睛最好。
三人出来后,红笙来报萧漓已经接回来了,宋选小心翼翼的问唐桀能不能去帮着看一眼萧漓的伤。
唐桀应了,临走略带责备的看我一眼,对景熠说:“她一向不听话,身上气血有损,虽然无碍,还是要养两日才好,以后要管住了她。”
景熠对唐桀一向恭敬,点头称好,待唐桀走后斜睨我不语。
我讪讪的冲他笑,摆手打发了局促不安的红笙,拉着景熠往我住的院子去。天色晚了,阴沉酝着乌云,今日肯定是走不了了。
黄昏无人,此时的逆水颇有些空旷,一路上两个人心照不宣的没有提及方才唐桀给的选择,一时寂寥。
半晌,他叹一口气,攥着我的手摩挲两下,才要说什么,突然身上一僵,揽着我就是一个旋身,一只镖叮当一声被他扬手打落地上。
看得出来这镖是朝我来的,顾绵绵伤重,山下重兵,山上逆水之内没有几个人,还有谁能如此悄无声息的靠近我们偷袭。
忙回头,果然一眼看见阑珊面无表情站在不远处。
面对同样几年没见的阑珊,心里骤然一紧,我讷讷低声:“姨娘……”
这些年,一直是唐桀追在阑珊的身后,却不想这一次竟然是阑珊在唐桀之后出现。
“谁准你叫姨娘,”阑珊面色不善,淡道,“过来。”
我如她所言走上前几步,才要开口,就见阑珊突然仗剑朝我劈过来。
这货真价实的攻势让我刹那慌乱,好在暗夜还在手里,下意识抬手挡了一招,却直接被那强大力道震得手腕一阵剧痛,暗夜随之脱了手,人也跌出去。
景熠忙接住我,低吼:“阑珊,你做什么!”
阑珊不说话,我脱手的暗夜仿佛给了她极大刺激,不停手的直追过来。
景熠无法,拔剑迎上去挡。我捂着已经动不了的左手,隐约明白阑珊在气什么,强忍着去喊她:“姨娘,你快住手,你听我说啊!”
阑珊哪里肯听,一门心思朝我来,景熠虽说不至有危险,却不敢下重手,面对阑珊这种强攻无法脱身,一时僵持。
怕让景熠分心,我也不敢近前,又痛又急,无计可施。
好在很快有人闻讯赶来。
最熟悉阑珊的莫过于与她牵绊了二十多年的唐桀,这些年,如何以最快又不伤人的方式压制阑珊是他唯一精进的东西。
果然唐桀一切入进去,很快便扯住了阑珊,听他喝道:“你疯了!跟孩子们下这么重的手!”
景熠一脱身,也不说话,忙收了剑回来看我的手,摸着我的腕骨很快皱了眉。
阑珊与唐桀拉扯几下,挣扎不过,这才喘息着愤恨盯我,咬牙沙哑:“你竟然……竟然……”
话到底没说出来,她红了眼睛。
我见状怎能不心悸,张张嘴,腕上突然而来的痛让我不得不把话吞了回去,死死抓住景熠给我正骨的手痛到身上发颤。
把脸埋在景熠胸前咬牙扛过去,再抬头时听见唐桀的焦灼声音:“都五年了,她不如此早已不在人世,你要她怎么办!”
“我宁愿……”阑珊到底掉下泪来,却不能成言。
唐桀叹一口气,揽了阑珊轻声:“你又何苦自欺欺人。”
少顷,阑珊推开唐桀,转身进了屋。唐桀跟在后面,我也连忙追上去。
屋里,阑珊背对着不看我,我默默的在她身后跪了:“姨娘。”
“那城没了,逆水还在,只要你在逆水一天,只要落影这个名字还在一天,就不许叫我姨娘。”
我咬唇不语。
唐桀此时道:“她已经退出逆水了。”
阑珊猛的转身,眼看抬了手:“谁允许你退的!”
景熠见状忙上前几步到我身边,唐桀则一把抓了阑珊的手臂,警告:“不许再动手了!你要她命吗?”
阑珊恨恨的把手甩开,强压了片刻,道:“父母师门,你娘当初把你交给我,现在是谁给了你擅自离开师门的权利?”
“姨娘,我现在——”
“我不同意!”
“姨娘……”我仰头,轻声坚定着不妥协。
“我不同意!你愿意挑战这等大逆,大可试试看!”
“她不是擅自离开。”
眼看场面进入僵局,开口的是景熠,一语惊人,“早在六年前,她就已经被逐出倾城了。”
一句话砸在每一个人心上,阑珊惊诧着望向景熠,又看唐桀。
唐桀愣一愣,看了看我,到底点了头:“是。”
“六年前?”阑珊面色阴晴不定。
“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只为倾城之首和景氏家主所用。”唐桀解释,随着淡看了景熠一眼。
宫怀鸣被逐出师门的时候我便有所触动,此时真被证实,我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惊讶,只是手上不可抑制的有些抖。
果然……是真的么。
怪不得从那之后,唐桀再也没有支使我做过什么事,我几次提出要替倾城出面处理局面,他都没答应。他说——你已经做得很好,倾城迎风逆水,甚至景熠,都不再是你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