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消息的时候,我们在淮安行宫,南巡路上一处较大的落脚点,距离金陵五百里。
在场几人都在看我,我低头沉默。
少顷,我道:“我要去金陵。”
“不行。”仿佛早知道我的结论,景熠瞬间否决。
我抬头看他,他不给我说话的机会,道:“这就是一个引你出现的局。”
“是。”我点头。
“江湖上与我有仇怨的大家世族不在少数,却偏偏是苍梧那件事被挖出来,宋家这么多年都没有动静,没道理在南巡的时候冒出头。”
“你看开始的时候是哪几个人接了生死缉,个个不是善辈,再看前些天顾绵绵杀的那两兄弟又是谁,名字你们谁听过?就算不把落影放在眼里,也完全不担心生死缉的规矩吗?”
我不但不否认,还把自己的疑虑一一言明。
金陵逆水的三个核心人物,顾绵绵恣意任性,没什么大志向,高兴起来抛头露面,懒散时便躲起来装清高。陆兆元有妻有子,难免为家人琐事分了心。就只有独来独往的萧漓,这几年来心无旁骛,本就上佳的身手更胜当年。
所谓公平比试三场,简直就像是给他们三人量身定制的,不用问也必然是萧漓打头,陆兆元随后,若是连赢,顾绵绵刚好乐得清闲,摊手认输都大有可能。
而如今萧漓的重伤让我一直以来的不安得到了印证。
这是一个精心布下的局,以一些无名之辈激怒逆水,将其置于看似无关痛痒的仁义道德之下,再抛出了结对垒的提议,一切顺理成章。
无数人看着,逆水不答应比试也就罢了,现下答应了,时间地点也定下,萧漓却出了事。
“当年的落影是以钦犯的身份回京的。”
说到这的时候傅鸿雁神色闪躲,景熠敛了目光,红笙咬唇看我,我全不理会,跟着道,“紧跟着倾城就没了,宋家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他们一点不怕吗?”
“毕竟涉及朝廷,宋家又隐忍多年,唐家堡以这件事发生死缉到底牵强,但一旦逆水大开杀戒,便是江湖公敌,唐家堡方可名正言顺。”
“这一切,都是从咱们进了江浙开始的,对手熟悉逆水,知道他们一定会不吝声名来维护我,于是一步一步推动局面至今,这样还看不出来吗?”
“这是一个引我出现的局不假,”我直望景熠,“可是我能不去吗?”
我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去不去已经没有分别,躲着,战火早晚会烧到南巡銮驾。
关外的事不能示于天下,倾城被灭并没有一个公开的罪名,就如落影背负了以师门换苟活的罪名,景熠也默许了江湖人对朝廷容不下倾城坐大的诟病。
这个时候,逆水绝不能自揭倾城的底去澄清当年的事,真揭了,就不再是与唐家堡的江湖纷争,而是逆水在逼朝廷表态。
默许是一回事,被胁迫则是另一回事。
皇权正统容不得半点挑衅,有些事既然需要遮盖,那么一旦冒头,就是动摇政权根基的隐患,以尸骨掩埋是必然的结局。
倾城沦为沧海一粟,何况一个小小的逆水,连帝王都不能一意孤行。当初景熠和那牧两个君主联手才保住了我的后位。
逆水若是有一步走错,必会面临灭亡。
我跟在景熠身边十年,渐渐懂了这些,可是顾绵绵他们几人——
对手高明的拿捏了这一点。
景熠沉默许久,扫了一眼傅鸿雁,眼睛看向了红笙。
红笙不等他开口,立刻上前一步:“属下不离娘娘半步,绝无有失!”
景熠垂眼,到底点了头。
很快又见他开口唤人:“蔡安!”
蔡安自门外进来垂眼:“奴才在。”
“叫人去把金陵府的折报找出来看看,”他顿一顿,淡声吩咐,“咱们改道去金陵,叫睿王他们前面议一议。”
除去消息在路上的时间,灵岩山上的比试只剩不到三日,五百里是不短的距离,我和红笙要即刻出发,为避人耳目,轻装简从。
“不准冒险,随时传消息回来,我来处理。”临行前,景熠叮嘱我。
我自然点头应:“放心,我这样子,他们谁敢让我冒险。”
“她在,你在。”景熠注视着红笙,如此吩咐。
红笙郑重应着。
“告诉顾绵绵,”顿一下,景熠又添了一句,“她在,逆水在。”
迎着帝王威势,红笙只剩点头了。
马车上路,望着已经开始有些躁动的行宫,红笙问我:“銮驾真的要改道去金陵吗?”
“当然不会。”我答。
几个月才议定的南巡路线怎么可能景熠随口一说,叫沈霖去议一议就更改的,道路食宿接迎礼仪,一应多少事宜。光安危一项,就算礼部能同意,内阁和禁军也绝不会放行。
“那是为何……”红笙指指行宫周围的人来人往,不免疑惑,“皇上就真的放心让你出来?”
我笑:“怎么,这会儿开始心虚了?绝无有失是说给谁听的?”
“夫人!”到外面红笙便改了称谓,此时气我的戏谑,“我是担心——”
我摇摇头:“他不放心也没办法,有些事,总要去了结。南巡路上,上万人围着他,他在,我才溜得出去,不然岂不天下大乱。”
跟着叹口气:“他就是不放心,才说要改道。”
“人人知道銮驾改道不可能,但上面张了嘴,就这一议之下,半分可能也要做十分预备。金陵那边定会草木皆兵全城戒备,怎么可能容许这么一大群江湖人聚集,他这是在帮咱们清路呢。”
我懂红笙的担忧,将暗夜从袖内翻到手里,安慰她道:“别担心,知道我现状的加上沈霖不过咱们五六个人,就算露了行踪,也没人敢直接冲上来的。”
红笙瞄一眼暗夜,到底稍安着点了头。
隔日,我和红笙抵达了金陵。
金陵城比我预想的还要如临大敌,时间无多,望着那一片警戒盘查,我们没有进城,直接绕城奔了灵岩山。
依旧是那块描了剧毒的石碑,几年一别,除了季节更替,并无多大变化。
红笙仔细看了那字,流露了痴迷本性,掩不住的期待:“夫人,若是你帮着跟顾堂主说一说,她的毒和暗器会肯教我一二吗?”
我想了想,不置可否:“说不好,她不收徒,这种事要看她的兴致。”
见她面上失望涌起,我叹口气:“若她丢支镖过来,不要用兵刃去挡,你能抬手接下来,她会喜欢。”
“好,”红笙眼睛一亮,有了喜色,很快又顿住,满脸惊诧,“她为什么要丢支镖过来?”
我笑笑:“别怕,她现在丢我的一般都没有毒。”
顾不上再去解答红笙的困惑,我示意她朝前看。
一早有人报上去,顾绵绵已经立在逆水门口等我。
待我走近,便听到顾绵绵万年闲散的声音:“我就说她一定会来寻死吧。”
她身边的陆兆元早已习惯,也不理她,抬手与我抱拳,语气中有着略略的如释重负:“谁寻死还不一定呢。”
我回了礼,看了眼陆兆元,道:“兆元,几年不见,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一向磊落的陆兆元面上一僵,现了尴尬,我便知道自己猜中了。
月前柳风诺被人劫狱,这件事景熠并未在我面前提起,但我还是知道其间轻重。虽然现场用毒迹象明显,我却明白绝不是顾绵绵所为。
旁边的顾绵绵已经笑起来:“我还说了,她一定会找你的麻烦。”
我此时才一眼撇过去:“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她摊摊手:“那不是见你已经这么近了,好几年了也不惦记着来瞧瞧咱们。”
说着她话锋一转:“但是出了事,你还送上门来,就有点不明智了。”
眼睛别开,我穿过他二人迈步往里:“废话那么多,萧漓怎么样?”
他们还未及回答,忽见侧面一个身影朝我冲过来,携着一柄剑和一个娇怒的声音:“又是你!你还我哥哥的手!”
不过是一个瞬间,我知道是谁,却无力抵挡,下意识的退了两步,身形到底没能躲开,右臂一凉,被那剑锋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