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呛出一口血并不算什么,我以前经常强行压下去才更损伤,但景熠见得少,整个人都吓僵了。搂着我席地坐下来,声音慌乱:“这……怎么了?我……”
我窝在他怀里疼到失声,没法答他。
景熠那一掌是临危应对无暇拿捏力道,但也并不是太重,只是我既没抽身卸力,又没做任何抵挡,把伤害承实了,一时钝痛非常。
他见状一手扶我胸口,另一手抵住我背上大穴,要探我的伤。我内里空虚承不住,转瞬一口血又到了喉间咳出来,忙抬手阻止他。
好在景熠一探之下也立时明白了我的情况,似乎略松一口气,没再急着追问,只轻缓的徐徐帮我按揉,理顺气血,很快见了好。
轻轻放下手里的那把黛色短剑,我抱了他的腰。
我知道其实在他第一次想要停手的时候,他就赢了。后头的,不过是陪我而已。
“没事,”我缓过来,知道自己吓到了他,赧然解释,“就是觉得这么摔出去怪难看的。”
“你多年实战,就算不用杀招,在我看来都至少有两次机会,可以夺下我的剑一招制敌,偏要以己之弱拼长久相持。”少顷听到他说。
“你也真是胆大,就敢始终贴我近身,”见我不出声,他又放松了语气,“当真以为我是只使剑的吗?”
“是,”我轻笑,故意道,“皇上深不可测。”
景熠淡哼一声,手底下加重了些,我能感受到他掌心蓄了悬而不落的丰沛内力。
“能让你展露真实身手,全天下能有几人,”我坦言,“输也不亏。”
“你输了吗?”他立刻质疑。
“咱们两个人,这两把剑,怎么分输赢?”他跟着叹气,略带了然,“大概,你也不是想要一个输赢。”
他说的是。
落影暗夜主杀戮,帝王擎光主掌控。
剑短一寸,险增三分。暗夜强大的杀戮能力,是建立在巨大的近身危险之上的。
我要取胜,要么出其不意的速杀,要么就必须把对手引入我安排的节奏和位置,再伺机下杀手。这也是我为什么不愿意用暗夜陪人过招的原因,不杀人,暗夜带给我的就只剩近身危险了。
这就不是一把用于切磋的剑。
擎光也不是。倾城天地系剑法的掌控,是为君王打造的,要的是绝对压制下的臣服。
压得住,对手会在畏惧中俯首称臣,压不住,就必须让敌人在无力反抗下被迫屈服。在景熠面前,无论我怎么挖空心思,全程一直都是他掌控着这一段交锋的急缓。
所以这两把剑对决,要么我动手取他性命,要么他将我重伤压制。
都不可能啊。
日光微斜,我抱着景熠不愿撒手,于是我二人也没挪动地方,就这么尽沐斜阳。
“这招没见过。”他说。
我点头:“用得少。”
这招虽能杀人,但几乎不可能全身而退,而需要我搏命去杀的人并不多。
“怎么解?”他问。
我在心里数了一下死于这招的人,摇头:“解不了。”
“不过你弃剑相当果断,是最快的一个了,再迟半分都不行。”
我由衷赞赏,似乎还带点后怕,“方才你要是把掌换拳,全力一击,我就算不陪葬,也会是个自己爬不起来的重伤。”
“但无论如何,我都活不了。”他的声音淡淡响在头顶,“这是个自损一半的必杀招——”
顿一顿,他突然换了语气,问:“百里落就是这么死的吧?”
是啊,这就是个正面强攻的必杀招,对手必死,我也没退路。但我死不了,能交差。
我默认。
隔一会儿我开口略过了这个话题:“景熠,我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嗯。”
“宁妃,”停一下,我问,“为什么要她死?”
快三个月了,这个问题一直在我心头,摇摇晃晃,挥之不去。
景熠闻言愣了一下,问:“这个问题,困扰你很久了吗?”
垂眼,我轻声:“我不明白……”
“那件事,她在其中做了什么,我很清楚。”他说。
能被景熠留在身边的女子当然不会泛泛,宁妃夹在容成和薛家之间屹立后宫数年不倒,凭的当然不可能仅仅是忠诚二字。
我当初找上她,给了她容成家的罪证,便有着被她反咬的准备。毕竟我们之间,因着一个景熠,便从不曾也不可能真正成为一个阵营。
于是便有了后来贵妃在噬魂起效之前就靠近我身边,还有薛家拿了我的口供却不公开,而是无比愚蠢的在第一时间送到景熠眼前,逼得景熠急怒之下当着众人的面冲出乾阳宫。
让整个局面变得无法收场。
我猜,大抵薛家也是了解景熠的。
到底一个是太后,一个是伴君六年的宠妃,知道他素来看重大局,交出我的口供不过是想做个交易,而非要置我于死地。
毕竟薛家也有天大的把柄在景熠手里,矫诏的事追究与否全在他一言之间。
只可惜她们不了解景熠与我之间的问题,拿到了惊天罪证后又太过信任那个通风报信的女子,于是生生葬送了一个家族。
所以实际上,在两大家族同时倒下这件事上,宁妃功不可没。
如果说是我设了那样一个一劳永逸两败俱伤的局,那么宁妃所做的就是,让景熠连反对的时间和机会都没有。
她大概比我自己更想替景熠除掉我。
“可是,”许久,我说,“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她只不过是——”
爱你。
“所以才不能留。”
有些话并不需要我说出来,景熠自然听得懂,“我曾当面问起,哪怕是盛怒,若她辩解,许我都会考虑,她却一句都没有。”
我听着景熠淡淡叙述,隐约觉得熟悉,却一时想不出源自何处。
“何况我是给了她选择的,”耳边的声音又道,“是她自己选了那个结局。”
“是什么样的选择让她宁肯——”
突然顿住,我想到那夜景熠气急败坏的冲进牢房,冲我吼的那句,你非要逼我杀你吗?
想到自己点头说,是。
其实景熠给了什么条件并不重要,当她毫不辩解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答案。就像当初景熠在王府问我为什么杀容成潇,我也是一句辩解都没有。
但是我与宁妃的结局,又殊然不同。
景熠当真一纸诏书赐死了她,如他多年来一贯的狠绝。对于那样一个付出经久的女子,他给出的回报仅仅是一个明知没有意义的选择,之后便再无半点犹豫。
于是我到底忍不住要想的是,为什么我此时可以在他怀中。
慢慢的抬起头看他,在这个初见的地方,看那张我贪恋了多年的容颜。
记得以前我指责他为了将我赶离他身边,无所不用其极。从交代很难完成的任务,到出言鄙薄,再到不惜拿他自己做饵,只是因为发现了我的心思,想要赶我走。
其实他若真想摆脱一个女子,哪需要那样麻烦,若真想赶我走,又怎么可能容我赖了那许多年。
方才他问我,这个问题,困扰你很久了吗。
是我错了。
我在心底里担忧着自己将来会不会成为第二个宁妃,殊不知我与宁妃根本是不同的,所以根本不该在那样一个问题上困扰。
我此时能在他怀中绝不是熬了多年的缘故。
感情事之于景熠,太过奢侈,若无意,多少年都是无意。
不光因为那牧的那句,有些东西,身为帝王,碰不得。先皇夫妇,也是生生的例子。
“言言,”景熠看着我的眼睛,很慢很慢的对我说,“从一开始,你就是特别的那一个。”
泪涌上来,我坚持着没有掉。
我窝回他怀里,再虚弱,依旧紧紧的抱他,一直到日头渐消。
尽管明知道这样的日子宫里会有无数人无数事在等他,但我不出声,他也没有催我。
天暗下来,我知道,这一日终究是过去了。
“景熠。”
“嗯。”
“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