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金陵,城北二十里,灵岩山。
同样的山林之中,远离人群和喧嚣,些许的与世隔绝,像极了往日的倾城。
像,却终究不是。
昔日的倾城周围有一大片的平坦开阔,远远的就能看到那座方正城池,眼前的却是一片郁葱山林之中隐约可见的绵延屋脊,看不真切规模形貌。
唯一的一条出入通路不怎么宽敞,浓郁荫蔽之下,甚至略显晦暗萧索,若不是路口的那一块石碑,这里与中原任何一处山麓并无二致。
一块不算光洁的石碑上,有两个苍劲大字。
明眼人都看得出字并非一般凿刻,而是有深厚功底之人的剑刻所得。
仿佛还嫌不够出众,字上描的是黑,对着日头,还能看得到幽幽的荧绿光芒。
路口即是剧毒,如此的不由分说,分明一副与天下人为敌的阵势。
逆水。
我看着那两个字,轻轻一笑。
迈步往里,还没进门就有人拦上来,问我来由。
我朝那门口瞟了一眼:“听说这里在纳新。”
拦我的人大抵层阶不高,闻言还算客气,上下打量我一番,道:“请跟我来。”
被领到了一处空阔院落,里头有两人正在过手,刀剑叮当作响,三五个人立在周边瞧。
我进来,并无人在意。
很快那个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少年便输了,被对手一掌击在胸口,向后急跌出去。
刚好是我的方向,也没多想,抬手接了一把,帮他卸掉大半力道。不想这少年在如此被动的时刻还能旋身一转,自行解了余下的危机,回身站定。
心里不免微赞,真是好底子。
大概原本就是比试高低,并无人指责我的插手,只出言对那少年道:“你可以走了。”
少年有点急,冲上前两步:“我要再来!”
对方是个二十多岁的黑衣青年,健硕高大,闻言皱了眉,却也没拒绝。
眼看着又要动手,我忍不住对那少年开口:“你打不过他的,何苦执着?”
少年回头看我,唇边一弯:“刚才多谢姐姐援手。”
这个称谓听起来有趣,我心里来了兴致,随口指点:“你年纪太小了,身形力量不够,这么硬碰硬会受伤的。攻上你够不着,攻下你撼不动,打他就只能拼速度和灵巧,但是你的速度也不够,没有胜算。”
少年神色一黯,却还是面色肃然的坚决:“可是我一定要进逆水!”
我怔一怔,仔细看了才发现,这少年五官清秀,眉宇俊俏,听他话里的意思,他到这里的来意与我相同。
或者说,名义上是相同的。
于是点头:“你底子好,一定能进的。”
这话惹得那边有人留了心,总算朝着我问:“你是什么人?”
带我进门的人忙拱手道:“又一个自行上门的。”
“嗯。”那黑衣人看起来有点地位,摆手打发了,对我说,“请稍候。”
这种场合不新鲜,各家各派,谁也不会无休止的陪着人喂招,真要再来一轮,恐怕就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我心疼那少年,好言相劝:“他这个年纪,受了伤不好养,要毁将来的。”
“既然这孩子不甘心,逆水自当奉陪。”
我闻言抬眼:“你们选人,不看天资的吗?”
“天资再好,现下是纳新而非收徒,从这个门进来,就要按咱们这里的规矩。”
“哦,”我不置可否,挑眉,“那规矩是什么?”
“你都不知道规矩,就敢上门来!”
这话可是惹了人嫌弃,围观的另一个人叫出来。
我朝那边扫了一眼,没出声。
还是那少年见场面遇冷,开口说:“按着顺序,依次接下五场比试,能赢过半便可以进逆水了。”
“唔。”
我把眼睛挪回来看那黑衣人,“不能例外?”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绝无例外。”
黑衣人把话说得滴水不漏,“你也一样。”
我轻笑一声:“照你这么说,要是全看身手高低,你们五个之外,我若是再依次胜上个十场二十场,岂不是可以做这逆水之首?”
“而且——”我继续劝,一脸的和蔼可亲,“你们尊主知道这个规矩吗?让她改一改。”
“口出狂言!活腻了吗?”方才那个叫嚣的又出了声,对着我怒目。
很快被黑衣人阻了。
他谨慎望我,抱一抱拳:“还望阁下慎言。逆水纳新,若是原先倾城旗下,有人引荐即可,其余人略设了门槛,我等五人在逆水只属寻常中下,要求小胜三场并无过分。”
我想了想,颔首:“倒也确实不过分。”
“阁下若有意,只要胜得我们几人,逆水自然欢迎之至。”
我痛快点头:“好啊。”
这时旁边一个人站了出来打头阵,压手一把刀。
见我空着手,问:“你用什么兵刃?亮出来吧。”
我没理,先转头去看那少年:“在边上等一会儿,看你叫我一声姐姐的份上,我让他们给你一个例外。”
少年喜忧掺半的点了头。
我才转回来对那人说:“你用什么兵刃我就用什么兵刃。”
侧身避开刀锋,攻喉为虚,切腕为实。
三四招过去,当他那把刀到了我手上,才明白我并非故意倨傲挑衅。
如此也就是赢了。
如法炮制的轻松解决了另外三个,除了那个话很不客气的被我怼回去一记重手击退,其他人都是好端端夺了兵刃又一一交还便罢。
到了黑衣人,我没再如此儿戏。
我看出方才他与那少年动手时并未尽力,此时借了那少年的剑与他过手。果然不出意外的看到倾城剑法。
我还以同样的招式,他用什么我就用什么,拖延到近百招才制胜,全他脸面。
“清场,去叫人吧。” 我挽剑束手。
对着面露惊诧的黑衣人淡声,“要原先倾城逆水里的人。”
很快看到了几个熟悉面孔。
见了我全是一副惊讶神色,只没人率先点破。
我见状笑笑:“头一次上门,我可是按着规矩比试进来的,谁要来过过手吗?”
轻轻一句,曾经的逆水规矩被打破,立刻就有人站出来抱拳示意。
我也不多说,提剑出手,两百余招之后,分了胜负。
接着是下一个和再下一个,全是两三百招的缠斗。
时而是举重若轻的大气滂沱,时而是缭乱密集的快进快出,我不挑剔也不轻敌,逐个捡了匹配的剑法凝神以对。
一直到一个清亮闲适的声音响起。
“好歹也是做尊主的,上门找自己人麻烦不说,给属下们留点脸面能死吗?”
收手转身。
我看着台阶上的顾绵绵,目光相接,霍然心悸。
少顷展颜一笑:“尊主不尊主,那是你们封的,与我什么干系?”
“呵!”顾绵绵冷哼一声,扬扬手,“既如此,你们一起上,谁杀了她,谁一战成名来做这个尊主。”
“我就是看这孩子资质尚可,领进来给你们看看而已,怎么还喊打喊杀呢——”
我又笑出来,把手里的剑抛还给那个目瞪口呆的少年,冲着顾绵绵张开手,“那你给我找把轻巧些的剑来。”
顾绵绵没应声。
我此时一眼看见赶过来的萧漓和陆兆元,于是扬声:“萧漓,把细水借我用一下。”
萧漓见了我本就一呆,听我开口,下意识的就要拔剑给我,却被顾绵绵拦了。
“你快算了吧,谁稀罕跟你打起来没完没了,逆水早不是原先的逆水了,改天再叫你开眼。不管你是主是客,先进来再说。”
顾绵绵这样说,我自是从善如流的点了头。
被顾绵绵拉到屋里坐下来,她塞给我一杯飘着浓郁药香的茶:“快喝了。”
见我愣,她催着:“不会死人的!”
我浅笑着送到嘴边喝了一口:“被你看出来了。”
她哼了一声:“你是能拿纹风当细水用的人,竟然要求换把轻巧的剑,再动手下去,打算头一次登门就血溅当场吗?”
弯一弯嘴角,我没说什么,算是默认。
“说走就走,招呼也不打一声,你知道有多少人在找你!”
说起这些,顾绵绵不掩气愤,“还偏偏到处都是你的消息,就是见不到人,比起玩消失,真是谁也拼不过你!”
停一下,她明显的压抑了情绪:“一年了,你的身子倒是如何?”
“没有如何,那么多人想要我的命,我不还是活着出现在你面前。”
我不以为意的笑笑,随后又怅然睨她,“既然到处都有消息,就是告诉你我很好,你们又何苦来趟这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