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西关,快马行程约在三日。
我等不了,尽可能不眠不休的赶路,一路上陆兆元并不多问,不要命的赶路对他来说不是新鲜事,只是几次提醒我要保存实力。
两日一夜后路程已过了大半,再一夜就可到达,然而入夜时分一进宁武地界,我还是霍然停了下来。
宁武城外一眼望去漫天连营。
不必问也知道是亲征的大军驻扎在这里,其间隐约可见的明黄仪仗,让我的心顿时咯噔一下。
竟是班师回朝。
大军和銮驾行进不比我们的速度,算起来他们至少三日前就启程离开了西关,三日前,正是那份诏书横空出世的时候,这代表什么?
如果不是景熠已然脱险,就是他已然被京城放弃。
无论是哪一种,都让我突然开始按捺不下,原没打算进城,现在却非进不可了。
这个时辰城门已关,周围戒备又格外森严。宁武不大,并没有迎风或逆水的分堂,我和陆兆元只能想办法借其他帮派的密道进城。
与这边的帮派并没有什么交情,想了想,还是叫陆兆元先去交涉。虽然他已不再是堂主,但亮出逆水的招牌,许也能行得通,实在不行再由我来出面。
然而不曾料到竟十分顺利,才一说明缘由便得了对方首肯,疑惑之余,陆兆元很快告诉我一个惊人的消息。
我们并不是头一个借道的,今夜逆水一众在宁武城内聚集,萧漓早跟对方打过招呼。
我当即皱了眉。
萧漓他们明明被我打发南下去找唐桀,怎么会出现在这,还这么巧在这个时候!
于是忙问:“为了什么事?地点在哪?”
“不知道什么事,宁武没有逆水的据点,今夜说是在城东一家客栈,借的也是他们当地的地方,”陆兆元顿一下,问,“咱们要去吗?”
我低头沉吟。
眼前的局面让我觉得十分不好,不管景熠有没有在宁武城里,在外人看来,至少是朝廷大军和圣驾在此,这种时候各个帮派都会慎之又慎,以免惹上麻烦。
萧漓上任不足一年,尽管这期间我并未与他有多少接触,但总看得出那并不是个张扬外露的人,现在突然在敏感时期借道又借地。
他哪来的如此交际和脸面?
如果不是他——
心里沉一沉,我点头:“去。”
街上早已宵禁,特别是西边半城彻底被封锁着,看着那些如临大敌般的兵士,心里隐隐的不安逐渐泛上来。
照目前的状况看,距离銮驾到京大约还有□□日,最多不过十日,如果景熠没有在宁武城里,那离天下大变也就只剩这几日的时间。
客栈附近,老远就看得到有人在暗处盯守,到了门口照例由陆兆元出面,逆水里面人人都认识他,全都抱拳示意,自然没人会拦。
然而到我这却不一样。
拦下我的逆水弟子只是伸了一只手,并不说话,规矩我是懂的,看向陆兆元。
陆兆元会意,点头对那弟子道:“我这边的。”
这是以前我们最常用的方式,大多数时候我都以他麾下侍从的身份出现,既方便行事,也利于观察。
不料今夜却并不好用,那弟子对陆兆元微一躬身,又冲我道:“堂主吩咐,今日需特别谨慎,面生的还请亮出兵刃来给兄弟瞧一眼。”
我听了一怔。
逆水堂内虽人人皆有信物,但因堂口不大,成员之间基本都认得出,除了新人加入,平时极少使用。
而最保险的信物都是纹刻在各自兵刃上的,刃不离手,几乎没有作假的可能,唯有在极度重要或危险的场合才会被要求亮出。
今日——竟重要至此么。
我的暗夜上自然也有此等纹刻,但倾城近期疑点甚多,我还没想好是否要这么早暴露身份。
陆兆元见我的迟疑,当即皱眉不悦:“由我带着还不行吗?萧漓呢?”
“这——”那弟子犹豫着,“堂主有事还未到,陆——”
自萧漓上任,陆兆元对他一向尊敬,但陆兆元终究做了多年堂主,威信声名都在,萧漓对他也十分客气,许多事项还是把他当做半个堂主来看。
眼前这弟子并非正式逆水成员,应是谁名下的徒弟或侍从,虽知道这些,苦于并无开特例的权限,此时一脸为难,也不知道该叫陆兆元什么,一时结巴起来。
看到陆兆元面色开始阴沉,我忙抬手拦了。
四周略扫一眼,见无人,左手微动,把暗夜的纹刻亮出来给那弟子瞧了一眼,又迅速收了。
暗夜再神秘,江湖上到底是有些传言的,逆水堂内更是知之甚多,便是没见过也绝对认得出。
随着我的身份也就明了了。
果然见他立刻变了脸色,怔怔朝我看过来。
才要说话被我沉声打断:“别声张!萧漓来了,叫他找我。”
“是,是!”自是一连串的应声,我也没再耽搁,进了客栈。
特意与扎眼的陆兆元分开,由得他去受人寒暄和打听事项,我选了个阴暗的边缘角落坐下来。
淡淡扫了一周,有几个熟悉的面孔,更多的都是陌生,人数上看,逆水俨然出动了十之八九,处处皆见凝重。
咬咬唇,我告诉自己稍安勿躁。
两日的路赶得太急,又几乎没有停歇过,我是真有些乏了,头也在隐隐作痛。
刚要趁机休息一下,不料坐下没有片刻,就见萧漓一脸急切的从门口进来,身边是刚才门口那个守门弟子,四处张望着。
我知道他们一定是在找我,才要暗中示意,一眼看到他身后的人,心里骤然一紧,一下子站起来。
怪不得这种时候能在宁武城有通天的脸面。
此时站在萧漓身后的,是沈霖。
沈霖自然也一眼看见了我。
片刻回神,为免成为全场的焦点,我在众人关注到这边状况之前撤身而退,捡了一处窗子纵身跃出。
沈霖见状急跟过来。
萧漓何等敏锐,当即清了嗓子当中说话,一时为我们做了极好的遮掩。
落地站稳,我回身冲着沈霖发了急:“你怎么在这!景熠呢?”
沈霖是此次亲征的御驾随使,时时刻刻都是在皇帝身边的,旁人看来他此时出现在宁武再正常不过,但在我眼里却是大大的不妙!
逆水的聚集俨然是沈霖召集的。
为了避免暴露,他以前绝不会在自己是睿王身份的同时出任黎原,更别说公开露面。在偌大的京城都不会,何况是在大军和圣驾并存的宁武城。
在这小小的城里,街上随便一个禁卫许都认得出他,只要一句睿王爷喊出来,身份立刻就无处可藏。
但他却冒险花了力气做这些,当然不会是因为什么普通事,我能想到唯一可能的原因就是要用逆水的力量找景熠。
可如果景熠还没脱险,沈霖怎么能撇下他随军回京!
沈霖四周看一眼,打发了两个人警戒,拉着我又避了两步,低声道:“你果然来了。”
“那样一份信报送回京,我怎么能不来?”我强压着情绪,“他在哪?”
“不知道,找了几天,不见踪迹,”沈霖摇头,“能确定的是,他已经不在西关了。”
我一听又有点压不住:“那你就不管他了?把人都带走了他有事怎么办?”
“怎么能不管!我召逆水来是做什么的!”
沈霖也有点急,沉声,“不把人带走,难道让大军一直驻在西关?才议了和,不按约撤兵怎么行?还是让十万人一齐出去找皇帝?”
“可是——”我皱眉,“你不留下来,逆水一插手,他的身份不就泄露了。”
“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不管是困在哪里,他自有护身的能力,身边还有傅鸿雁,尚不算最紧急的。”
沈霖面色凝重,“要紧的是京里,这边要是按兵不动,京里恐怕一天都等不了。”
我低头想一下,道:“就算能拖,也就这几日,等銮驾到京,他不出现,你还能如何?”
沈霖点头:“所以我更要随军走,盯住这几个将军统领,他能及时赶回便罢,倘若一旦有变,最先拿到兵符兵权的,是我。”
我听了一愣。
不得不说,沈霖谋划的比我深得多,我心里只想着一个景熠,沈霖却在帮景熠想天下。
沈霖手里虽然没有兵权,但一旦军中有人异动,他可以直接拿下统帅,不管明夺还是暗杀,总是能擒贼擒王,切断兵力。
到时候单靠京里那几千人,量也掀不起多大风浪。
“再说,”他停一下又道,“皇后去灵山祈福,天下皆知,我想着,这代表你脱身的可能性大一些,那么一旦你往前线来,加上逆水的人,又哪还需要我耗在这。”
我知道沈霖说得不假,要暗中寻人,我和逆水堂要比朝廷的十万大军有优势得多。
于是总算心下略平,点了头,问:“可有什么线索?他不在西关,能去哪?”
沈霖皱了眉,一字一顿:“关外。”
“西域?”我愣一下,“难道……”
他面上沉一沉:“这里面有些奇怪,那日他出去没带多少人,也没留下话,想着该是办什么私密的事,或去见重要的人。遇袭之后这边几乎把西关翻了个天,也没见踪迹,照理不可能消失得这么快,唯一的可能,就是出了关。”
“如果出了关,那必定外头是有接应,你带人去找,不要声张,关外是三国交界的地方,战事刚休,要慎之又慎,我们对外也只声称是不见了一个将领。”
沈霖迟疑一下,道,“你知道,他不是能轻易被拿下的人。”
“你是说——”
起初我没能明白沈霖的意思,怔得一下才试探着问出口,“他不是拖不了身,而是故意为之?”
“如果是那样,倒还好了,”沈霖又是摇头,“但已经一连多日过去,明知道会造成京里大乱,他哪会那般没分寸。
说到这,沈霖目光一凛,满面担忧:“就怕是有什么比京里更严重的状况,拖住了他。”
沈霖的话让我愈发觉得忐忑,混乱之下,唯有沉默。
“言言,你面色不大好,”少顷沈霖叫我,“才两日你就到了这里,赶得太急了。”
我闻言刚要接话,见萧漓匆匆走近,冲着我道:“刚接到消息,城主在找你和黎原,说有要事。”
我一惊,忙问:“他在哪?阑珊呢?”
萧漓道:“都在京城。”
心下稍安,此时沈霖问:“消息是什么渠道传过来的?”
萧漓愣一下,道:“迎风那边发的消息。”
沈霖默然片刻才开口:“回信说我在路上,联系不到落影。”
萧漓点头离开后,我踌躇一下,问:“沈霖,你觉得迎风那边,是不是有了问题?”
“现在有问题的地方很多,一时看不清楚,只能保守些,”沈霖叹口气,“无论如何,你的位置不能暴露,只管找到他,迅速回京。”
千头万绪无暇顾及,只能暂且甩开,我知道景熠面对的都是大事,大到他往往必须做出牺牲,有的时候牺牲的是别人,有的时候就是他自己。
而眼前我唯一能做的,是到他身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