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我还以为会是咱们的。”我歪过头去,意味深长。
她十分娴熟的把问题推回来:“娘娘不急着要她表态,怎么却急着来听我的。”
“无论如何,都不是一时半刻的事,”仿佛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她紧跟着道,“其实她比谁都明白局面,只是贸然晋了贵嫔,需要一个接受的过程。”
我不明所以:“要接受什么?”
“你进宫就是皇后,时间又短,自然看不明白。”
宁妃此时的笑容里面含了些落寞,看了我一眼才道:“皇上看似多情,见一个爱一个,其实他心里分得很清楚。”
“宫里头这么多妃嫔,对他来说分为三种。”
“嫔位以下都是无甚用处之辈,酒肆玩笑而已,得失都不会挪一下眼睛,在这些女子眼里,他是薄情的那一个,看得到,要不起,伴君如伴虎。”
“主位之上,不是身家显赫,就是有所专长,又或是一门心思往上爬的愚蠢货色,都是可利用的棋子。”
宁妃自己也在这一群,她在说起的时候却并不见任何情绪,“在这些人眼里,皇上就是皇上,你利用我,我何尝不是在利用你。”
“只有中间那为数不多的几个嫔和婕妤,才是真正得了他心思的。精挑细选出来,给一个不高不低的位分,不会被哪个高位当做炮灰牺牲了去,也不至卷入太大的漩涡,落得或废或死的下场,可以算是最安全的一个阶层。”
我愣一愣,缓缓的冒出一句:“在这些人眼里,皇上是——夫君?”
她听了一怔,突然就笑了:“也就是个可以提供庇佑的男人吧,整个后宫的人谁都可以把皇上当做夫君,只是这个夫君却从不把任何一个当做妻子。”
“因为即便是最安全的这些人,也从不见他兜揽过谁,顶多了在某些时候拖延一下,比如之前的贞嫔和纯婕妤,还有这回的兰贵嫔,都是当晋没晋的。”
我微微不解:“这还不是兜揽吗?”
“当然不是,”她稳稳的摇头,“只是没到时机罢了。”
“大凡聪明的看得懂的,上面都会想要拉拢,自然早晚要被拽上去,糊涂的那些自己就会一路寻死的往上爬,皇上只是在适合的时候保她们,或可心,或可怜,或者因着其他的什么缘由,然后等着在恰当的时候为他所用。”
“我觉得这些人,反而是最惨的,没有足够好的家世,爬得高站不稳,早晚都是被放弃的命,区别不外乎是被谁放弃而已。可惜能看得懂的太少了。”
她有点闪躲的把眼睛别开,“我进宫六年,看得很清楚,也庆幸我爹身居要职,自己一进宫就是妃位,不必受那个煎熬。”
再看我的时候,她恢复云淡风轻的淡然:“如你所说,皇上的确是把我留下来,却并非是不想我有什么结局,而是到现在才是我派用场的时候。”
“你……你们,”我不知道此时该说什么,“会怨他吗?”
“有什么可怨?”她的笑无奈又真实,“这里是后宫啊,皇后娘娘,我们是生来就注定的。”
“现在你明白了?”
见我不语,她抬眼看我,“兰贵嫔就是看得懂的那种。她一样进宫六年,已经在嫔位上待了四年,现在她需要接受的,是自己小产之后终于被放弃了这个事实。”
我一直以为兰贵嫔的按兵不动只是在犹豫或胆怯,想为自己选一条更好的路,无可厚非,连我自己都没有必胜的把握,也就无从苛责旁人的自保行为。
是敌是友,我相信她早晚会选一边站。
然而我从来没想过会是这样,我看似随意的选了个切入口,竟然是毁了她多年的安稳和期盼。
尽管她自己也不见得没有怀疑过真假,但在这宫里的女子,能有一个虚妄的期待亦十分难得。
之前以为她言语中的愤懑不甘是缘于景熠的薄情,现在想想反而恰恰是这种冷落才给了她一片安宁,她的担忧来自景熠是否真的要放弃她,她压抑着的愤怒情绪则是冲着那个失去的孩子。
以及即将害她失去更多的我。
一个人顺着昏暗小路慢慢的往坤仪宫走回去,一遍一遍的想着宁妃说的那句话。
尽管早就知道后宫争斗历来惨烈,比战场更危险,比朝堂更复杂,有说一入宫门深四海,有说三千红颜绡香断。
却全不如这样一句话来得无端贴切,又深入骨髓。
我们是生来就注定的。
我知道自己从做下决定的那一刻起,早晚要彻底成为其中之一,却没想到来的这么早,这么早就有人用看似随意平常的一些话,将我仅存的那一点幻想破灭。
生来注定,至死方休。
我要面对的是一群拿命在拼的女子,她们用了全部心思气力在我惦念的那个人身上,不见得爱他,却是因为他不爱她们。
我不希望景熠多情四散,却也不愿他是薄情的。
生来注定的并不包括我,是我自己选了这条路,我很怕有一天走到尽头的时候,回过头狠狠的悔了,却看到自己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我也在想着宁妃临走前最后的那句话。
“你要的根基在广阳宫,你缺的了解在我这里,我会让你看到我可以做什么,但至于是我还是我们,就要看皇后娘娘能给臣妾什么了。”
到了东侧门,看到水陌有点焦急的等在门口,我不想说话,却见她忙着凑过来道:“娘娘,皇上来了。”
我一怔,问她:“那怎么不去寻我。”
我和宁妃就站在原地没有动过,水陌要想找我十分容易。
她朝正殿里头指了指:“皇上说等着就行,不必去找。”
我点点头没有出声,感觉心里有什么闪了一下,一时却没有抓到。
略略加快了脚步,到殿门口,看到里头那个熟悉的身影,还是方才宴上的正式衣冠,再算算时辰,他俨然是从长阳殿直接奔了这里。
听到动静,景熠转头看我。
就是这一个目光交错,让我突然想到了方才在心里一闪而过的东西,整个人骤然清明。
分明又是一句话,看似澄清又似惶急,景熠说过的——
那些女人全都可以被牺牲,你不可以。
心里有无名的感慨涌上来,不知是想要讨他喜欢,还是一时找不到更好的表达方式,我第一次摆了巧笑倩兮的表情迎上去:“皇上……”
也许是实在生疏可笑,眼看着景熠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我立刻就后悔了,只好忙着淡下神色,在后面跟了一句:“长阳殿那边兴致正浓,到这边来做什么?”
话出口连自己皱眉,前一句热情过度,后一句又实在生冷刻意。
景熠此时微微一笑:“皇后愈发了得,朕还没问你做什么去了,却是先被你问回来。”
“怎么?”见我窘然无语,他意味深长的补了一句,“长阳殿兴致正浓,惹皇后不高兴?”
我闻言停顿了一下,也不知哪来的冲动,抬眼看着他:“是啊,皇上何必明知故问。”
他扬眉,少顷道:“明知是一回事,却还是要问一问的,幸亏朕过来瞧瞧,不然若是无端生了罅隙,可怎么——”
话还没说完,忽然见他的眼睛越过我肩膀朝后面望去,同时我也听到有人迅速接近的声音。回头时见傅鸿雁已经站到门口,一脸凝重的看着我们,等着景熠的允。
景熠略一点头示意他进来:“什么事?”
傅鸿雁朝我看了一眼,再看景熠时略带迟疑。
我会意,淡淡一笑,侧头对景熠道:“我先进去了。”
不等景熠点头,我就迈步朝寝殿去。
尽管傅鸿雁常年跟随景熠,但有后宫妃嫔在的时候他从不会擅闯,蔡安就在门外,他不等通传就要亲自进来,定是有要事,想来耽误不得。
不想才迈出一步就被景熠一把拦了,以一个有点暧昧的亲近姿势把我钳制住,扭过身来,声音不大的响在耳边:“谁让你走了?”
说着又转头冲着傅鸿雁:“说。”
“是,”面对并不如常的我们,傅鸿雁仿佛完全没有看到一般,再无迟疑,“延福宫的穆贵嫔殁了。”
顾不上享受这个第一次公然获得的温暖怀抱,我立刻就皱了眉,脑海里浮上方才宴上景熠身边那一团女子。
其实殿上妃嫔虽多,景熠一个人身边又才能坐下几个。
贵妃虽然就在附近,却因着一品妃的身份要摆出一份端庄容人的模样,并不好太娇嗔邀宠惹人笑话。低位分的那些又没胆子上前来,留着不走也大多是为了能被帝王扫入眼中谋求后宠。
所以真正能赖在景熠身边巧言调笑的,就只有那几个贵嫔婕妤之流,穆贵嫔就是其中最显眼的一个。家世不错,容貌姣好,说话软声细语,听了就让人轻柔舒适。
我不明白刚才还好好的穆贵嫔怎么会突然死了,更不明白为何这种事情是傅鸿雁来报,我迅速看了一眼景熠,又去看傅鸿雁。
傅鸿雁却不看我,只对着景熠面无表情的添了一句:“死因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