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问他要的,”怕他迁怒,我忙着替沈霖也替自己解释,“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
我话没出口就被他打断,“你做什么事情都喜欢出人意料自作主张?还以为你能改好了!进宫来你说是我把你逼上绝路,那这回又是谁逼你了?”
“我……”
心突突的跳,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一时语塞。
他脸色愈发的不好,也不再说什么,转身就走。
我急忙去拉他,心里也是在不解中生了抱怨:“你不能总是一生气就走,你要么说明白一点,要么听我说啊!”
早忘了之前他的警告,我手上拦他力气也没有收敛。好在他没有再说什么不许用武的话,只是阴沉着脸站下了。
“这东西也不是什么秘密,别人宫里都用得,怎么我就用不得?”
知道他不喜欢被人扯着,我松开手,吸一口气道,“我承认我自作主张,自作多情,自这样自那样,但好歹我有自知之明,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做么,天底下哪个女人愿意?”
“可是……有那么多迹象和事实表明你不想要孩子,更加不可能再添一个容成家的孩子,我主动帮你免了后面的麻烦,你没有道理发这个脾气。”
“自这样自那样,我看你是自以为是!”
他神色略缓,语气依然不好,“我要不要孩子不需要你去猜测,你不是一向敢于开口吗,怎么这会儿不敢来问了?”
“我说过多少次,我不需要你自以为高尚的牺牲!”
他突然抓了我的肩膀,皱着眉带点咬牙切齿,“那些女人全都可以被牺牲,你不可以。”
说着他叫外头候着的蔡安进来,吩咐:“把熏香撤了,全换新的!”
我怔怔的彻底没了话,眼前的他仿佛沉怒又克制,重重的叹口气,丢下我转身进里面寝殿去了。
我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约略想到一个一直不敢相信的可能,骤然心悸的同时,唇立刻就有点抖。
慌忙跟着跑进去,看到负手而立的景熠背对着我,又生生止住脚步。
心里翻腾着各种情绪,却挑不出一句来开口。
几经挣扎,我慢慢走到他身后,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问:“为什么我不可以?”
他不出声,我不愿放弃,声音更添了乞求:“你告诉我,是什么都没关系。”
我没勇气绕到正面去看他的表情,他也没有转过身来看我,我倔强的想听一个答案,他却固执的不肯给。
于是两个人之间,就只剩了长时间沉默的对峙。
后来景熠提起过,在那一段沉默里,他有无数种方法可以圆过之前的一时冲动,可以将我们的关系维持在一个可控的范围,但他只是开不了口。
他宁愿我胡思乱想的去恨他,也不愿亲口说一些或承认或否认的话给我听。
于是我懂得,有些东西并不是他不肯给,而是在那样一个时刻,他给不起。
渐渐的,我钻了牛角尖,觉得他明明可以一走了之却留下来,一定是因了什么原因,如果不是我想到的那一种——
一直到我确定他不会说什么了的时候,我终究无声的笑了:“皇上的意思,臣妾明白了。”
他终于转过身来看我。
我却别开眼,对他眼神中的些许波澜视而不见,目光盯在半空的某一处:“以前我是没有资格爱你,没有资格站在你身边,现在同样没有资格替你做什么。”
再对上他的眼睛,我温柔浅笑:“天色不早,皇上要不要早点歇着?”
景熠死死的盯住我,目光深邃。
我迎着这目光告诉自己,我是皇后,我排在所有妃嫔的顶端,在他心里,却又挂在远远的末尾。
少顷他转了身:“皇后睡吧,朕还有事。”
“好。”我当即点头,丝毫不见拖泥带水。
他迟疑了一刹,迈步从我身边走过,我跟在他身后去送,到他快要出门的时候才叫他:“皇上。”
他很快转身:“嗯?”
“皇上之前说过,如果臣妾需要,会给兰嫔一些抚恤,”我依旧笑着,平静的提出要求,“现在臣妾需要瑞祥宫有一个主位。”
他眼里有着一闪而逝的失望,我紧跟着道:“虽说是跨了品级,总也是得过皇上怜惜的,前头草草了结已经十分委屈,现在出了小月,我这做皇后的总不好不管不问,不知是否有资格替她求个恩典,也算是——”
不等我说完,他沉声打断:“好。”
笑意漾开来,我敛衽低头:“谢皇上。”
他再没有一个字,转身离去。
从始至终,我都是笑着的,尽管笑不入眼。
一直到站在门口看着景熠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我才收起了表情,低头静默片刻,重又微笑。
阑珊说,对敌要果断凶狠,但是遇到真正的高手,对他一闪而过的弱点要做得到视而不见。
宁肯假入歧途也不要贸然强攻,因为这类人就算有弱点也不见得致命,不会给你太多机会去试探,没有把握的时候装一装糊涂很有必要。
用虚伪的笑容掩饰内心真正的欢喜,我想,大概也只有我会这么做。
就如我杀容成潇时一样,前面按捺不下,后面掩盖不好,这一晚上,他是彻底失了控。
他不要我牺牲,因为我与那些女子在他心里大不相同,就算是挂在末尾,也还是不同。
原来景熠的冷硬无情只能表现在他可控的时候,我不断带给他的意外,已经让他从愤怒发展成了无措,也终于让我看到了他心底的片刻柔软。
但我也猜得到,如果我坚持的逼问他,他大概会说出否认的话来,毕竟这才是景熠该有的样子,在任何时刻,都能做出最无害大局的决定。
既然如此,还不如由我来帮他说,对与不对他都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开口纠正。
他心里竟然是有我的,真好。
景熠走了,当然不是因为有事。我没有留他,也并非因着伤了心,这种局面非我所愿,但又知道是必须的过程。
就如我和景熠都无法跟唐桀学医一样,过犹不及,速则不达,慢下来稳下来,才有将来。
当晚景熠没有再往其他妃嫔那去,只是回到乾阳宫,在文和殿里待了通宵,所以他没有宿在坤仪宫也顺理成章的没有引起什么怀疑。
景棠的进宫和景熠愈发密集的出现给了许多人暗示,第二天并非规定请安的日子,后宫妃嫔依旧来了个齐全。
美其名曰是不敢懈怠了规矩,报请恢复日省,我看着这一殿的人,知道她们的意图和心思已经开始有了差别。
像贵妃,恐怕是得了太后的话,明白前面一段把我排挤的太狠引起了容成家的反弹,此时要让些脸面给我。
还有一些,是在薛家的长久压制之下进退无门,猜测盼望着我这边是否会有条出路,这其中就包括刚才出了小月不久的兰嫔。
一个多月后重新出现在人们视线中的时候,这个娇小的女子瘦了好大一圈,眼神黯淡,下巴更见了尖利,从不主动说话,间或朝我望上一眼,却并不敢在目光中夹杂任何东西。
不理会贵妃略带讨好的请示了一些日常事宜,我的眼睛越过几个主位落到兰嫔身上:“兰嫔也出了小月,身子可大好了?”
兰嫔吓了一跳,忙着施一礼道:“谢娘娘,臣妾已无碍了。”
“那就好。”
我笑着,比起那些已经在后宫沉浮了六年,至少年长我三四岁的女子,尽管我无法以十七岁的年纪摆出超越她们的端庄世故,却依然能够以所坐的位置给自己说话的底气。
“昨天本宫还与皇上说起,兰嫔往日里颇得圣意,好好的身孕还未得欢喜就没了,实在蹊跷得很。”
这话说得戳中要害,众人面上俱是一僵,许多目光朝兰嫔飘过去。
兰嫔眼中现了刹那惊恐,当即跪了道:“是臣妾福薄,未能保住皇嗣。”
提起这个只是为了把兰嫔推出来,我并未打算翻回头去查她小产的事。
查能怎么查,始作俑者在乾阳宫里执掌江山呢。
敲山震虎的目的达到,我没有再去揭谁的伤疤,只是叹口气:“皇上子嗣单薄,也是着实叫人扼腕。不过兰嫔这回遭了如此不幸,也没见给些晋赏抚恤,实在是本宫的疏忽。”
兰嫔低着头也不看我,嘴里念叨着:“臣妾无功有过,不敢奢求其他。”
这件事景熠处置得的确薄情,兰嫔嘴上说是不敢,那话里的愤懑不甘已然听得出来。
我笑一笑:“话不是这样说,只是前阵子本宫身子一直不好,皇上又政务繁忙,才拖到了这会儿,想来也快了,兰嫔可不要怨皇上才是。”
兰嫔闻言急忙俯下身子:“臣妾万万不敢!”
我摆摆手:“哪有这么严重,快起来吧。”
兰嫔立起身,垂了眼睛不看我。
扫视一圈,许多人都或明或暗的把目光落在她身上,有眼红也有冷眼,许是因着之前慧妃的事,一些心思透彻的甚至露了怜悯讥笑的表情。
我不动声色的淡笑,眼睛瞥了一眼暗自咬牙的贵妃,道:“至于贵妃刚才说的事,回头再议吧。”
心里轻哼一声,我既然能重新坐在这里陪你们说话,就绝不是要扳回一点脸面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