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芙蓉与苏莫寒刚刚回到前院，正屋的门自己打开了，豆花探出头来瞧了瞧，回头对着屋里笑喊：

“来了，曲姐姐与二公子来了。”

金樱与枫荷自屋中跑了出来，迎着二人喊：“姐姐，苏哥哥。”

曲芙蓉顿住脚，吃惊地看着她们，“你俩不是跟豆花姐姐去赶大集了么？”

豆花道：“等吃过你的寿面再去也不迟。”

“寿面？”曲芙蓉回头看一眼苏莫寒，苏莫寒笑而不语。

“是啊，快进屋来，小寿星姐姐，”豆花跑过来挽着曲芙蓉，将她拉进屋。

曲芙蓉瞧见团团坐了一屋子人。

曲慕莲、苏微寒、曲荷举都在眼前。

李芸苓也来了，她身旁有位曲芙蓉不认识的姑娘，看起来贵气大方、端庄美丽。

梁振玉竟也在场，端坐在上位，身旁立着小枝小叶小霜小雪。

另有几位丫鬟仆妇，曲芙蓉从未在府中见过，估计是那位陌生姑娘带来的。

曲芙蓉连忙走过去给梁振玉道了万福施了礼。

除了梁振玉，其余人都立起身围拢过来，拉着曲芙蓉道贺。

一时众人七嘴八舌与她贺生辰，她不及一一回应，只得先从远客来应。

“芸苓姐姐，好久不见，谢谢你来。”

曲芙蓉眼望着李芸苓身旁那陌生姑娘问：“这位姐姐能来，芙蓉不胜荣幸，这位姐姐是？”

李芸苓道：“芙蓉妹妹，我给你介绍一位新姐妹，这位就是冯青黛姐姐。”

曲芙蓉礼貌地笑道：“噢，你就是青黛姐姐，我听过你的名字，我姐姐最喜爱你。”

冯青黛说道：“芙蓉妹妹，我也知道你，是你筹划的绣艺比赛。你是芙蓉医馆的曲大夫，你们芙蓉医馆如今名声在外，都传到我耳朵里了。”

苏微寒在旁插话道：

“妹妹，你还不知道，芸苓妹妹因筹办绣艺比赛的出色表现，深得陶郡主娘娘赏识，说她机智有才干，人又稳重大方，堪为世子妃最佳人选。

“宁王府已上李家提亲，芸苓妹妹就快嫁给冯青琅，成为世子妃了。”

“真的？！”曲芙蓉惊喜地拉起李芸苓的手。

李芸苓脸上微红，羞涩地低了头。

冯青黛替她说道：“自然是真的，芸苓妹妹是我未来的大嫂。”

曲芙蓉真诚为她道喜：“太好了，恭喜你，芸苓姐姐。”

“谢谢妹妹，原是来为你过生日的，怎么倒说起我来了？”

李芸苓脸上犹带着羞赧，躲到苏微寒身后。

曲芙蓉对着苏微寒问道：“姐，你不是与方公子出门了么？何时回来的？”

“前日方回来，幸好赶在你过生日前回来了。”

曲芙蓉双手拉着她手，“姐，我都知道了，这园子是你设计重修的，前些日子你总说忙，就在忙这个吧。谢谢姐，我喜欢这园子。”

“你喜欢就好，你医馆里那么忙，姐也帮不上别的。”

苏微寒轻触她头上金钗，目含赞许：

“这红珊瑚珍贵无比，被视为祥瑞，千金难求。莫寒哥对你之心可见一斑。”

姐俩正说着，曲芙蓉余光见苏莫寒走到梁振玉面前倾身说话，梁振玉听着，抬眼往自己这边看过来。

心知苏莫寒说的是明日上门来提亲之事，忙将苏微寒、曲荷举、曲慕莲拉到一旁，小声与他们说了此事。自己说着，脸也羞红了。

苏微寒转头看了看哥哥，回过头来看着曲芙蓉吃吃笑，“哈！赶明儿妹妹就成我二嫂了。”

曲芙蓉愈发红了脸，轻拍一下苏微寒，“姐讨厌，不许笑我，与你们说正事呢。”

身为长姐的曲慕莲，听到曲芙蓉终于有了归宿，不由得红了眼圈：

“小妹，大姐太高兴了，小妹终于有了依托，不再孤身一人飘零。你放心，有我们在，定当好好为你准备嫁妆，不会让人看轻了你。”

“大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告知你们一声，好让你们心里有个准备。”

曲芙蓉有些忸怩，扯着曲慕莲的胳膊晃了两下。

曲荷举道：“小妹，你不用不好意思，咱们家当竭尽所能，为你置办嫁妆，不会亏待了你。你放心，有哥哥在，仪礼章程绝不容简慢，断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曲芙蓉知曲荷举因改良战车之功已升为什长，于木器营中专司督造战车。虽如此，薪饷仍是微薄。遂说道：

“大姐、哥，你们不用操心我嫁妆的事儿，哥的钱得留着将来娶媳妇，大姐的钱得留着给小进念书，不能全花在我身上。

“我自己在清风山庄有分红，如今医馆开业三个月算是稳住了脚，也开始有进项了，我自己挣得出自己的嫁妆。

“况且，咱是嫁人，又不是要与旁人比，有多少算多少，用不着抻着腰筋摆那个排场。”

曲慕莲听了这话，想起继母举债为她置办嫁妆的事儿，红着脸接话：

“小妹如此说，倒让大姐念起继母对我的好，心里觉得愧疚。你不用担心，小进念书的钱是有的，我作为长姐，不管怎么着是要为你添妆的。”

苏微寒蹙起眉头，对曲芙蓉道：

“妹妹莫要如此说，就算不比，也不能落了人后，前头有大嫂那排面摆着呢，咱该有的还得有，没的让你一进门便压在大嫂舌根子底下。

“你放心，还有我。绣坊挣的钱，从一开始就归我自己处置，这几年，也有不少盈利。我给你置办嫁妆，定不会让人小瞧了咱曲家的姑娘。”

四人正商议着，梁振玉离座走了过来，拉过曲芙蓉的手，轻轻拍着。

“好孩子，我们苏家何其有幸，能娶到你这样才貌双全的好姑娘。我们莫寒能有今日，全赖你一回回舍命相助。你就是我们苏家的贵人。

“知子莫若母。莫寒对你的情意，我这当娘的，全都看在眼里。莫寒相中要娶的姑娘，我自是十成十地赞成。我对你也喜爱得紧。

“你放心，咱们苏家不讲究那些旧规矩，少夫人也能抛头露面做得了自己的事业。你继续行医，我不干涉。

“这荷风别院的事儿，我也是允的。他们兄妹俩暗地里嘀嘀咕咕修整这院子，打量我不知情。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知晓。

“等你过了门，你爱住哪儿住哪儿。我为你撑腰，无人敢为难你。”

一旁的苏微寒听到梁振玉提起荷风别院之事，窘红了脸，撒娇地抱着她贴了贴。

今日早上，梁振玉要跟她来荷风别院，吓了她一跳。

她还以为，莫寒哥瞒着母亲为芙蓉置下这别院，母亲知道了会怪他忤逆不孝斥骂他。

不料，听完苏莫寒解释，梁振玉神色平静，淡淡道：

“也好，别的媳妇受了婆家的委屈，都有个娘家回，撒撒娇诉诉苦寻个安慰。芙蓉那孩子也无地儿可去，就将这别院作她散心之处吧。”

曲芙蓉听了梁振玉一席话，心里感激莫名。

未曾料想梁振玉如此开明大度，上来即给她吃了颗定心丸，原本自己心里还有些忐忑，有了她这番话自是沉静无忧了。

梁振玉如自己母亲般的亲切感愈加浓厚。

曲芙蓉知梁振玉因早年的病根，身子一直欠佳，想着贴身伺候，为她调养，接过她话：

“谢夫人怜爱，姐姐即将出嫁，夫人免不了心里空落，我愿意晨昏定省侍奉您，尽我所能，解您烦忧。”

“好！好！好！”梁振玉笑逐颜开，连说了三个好。

“难得你有此孝心。如此，我更加欣慰。你不用担心，你大嫂出身诗礼之家，也是好相与的。今儿她原本也是要来的，我怜她才出了月子，没让她来。”

苏微寒对曲芙蓉道：“妹妹，有我在你不用怕，大嫂要是敢欺负你，你等我回来帮你收拾她。”

梁振玉瞪了一眼苏微寒，嗔道：

“这孩子，休要再说此等昏话。你这当小姑的，不想着安分守礼两边劝着，倒是要煽风点火闹得妯娌不合。这几年竟是纵得你张狂无致，口无遮拦。”

苏微寒受了斥责，撅起嘴巴分辩道：

“母亲，我哪有？我不过是怕妹妹胆怯怕嫁，替她撑腰打气。哪会真对大嫂无礼？”

曲芙蓉感激地看了一眼苏微寒，悄悄捏了捏她的手，对梁振玉说道：

“夫人放心，我进府原也不是为了与大嫂争短长，自当本分知礼，与她和睦相处。”

梁振玉赞许地点头道：“如此甚好，明日我亲自带着媒人来提亲。今日且为你过生日，吃寿面。”拉着曲芙蓉径往饭厅来。

曲芙蓉一进饭厅，搭眼瞧见郑秀芬正往饭桌上一碗碗摆寿面，豆花与金樱枫荷帮忙端菜摆碗筷。

“婶子，怎么是您？您怎么来了？”

曲芙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欢喜得三步并做两步，趋前拉住郑秀芬。

郑秀芬满目慈祥，爱怜地看着曲芙蓉道：

“蓉姑娘，你三叔与二林也来了。是雁姑娘与方姑爷说通了我们。为着大林二林，我们不打算窝在那小山沟里了。雁姑娘已经安排二林去学堂念书了。”

曲芙蓉回身瞧瞧苏微寒，“姐，原来你出门是去请三叔与婶子。”

苏微寒点头道：“莫寒哥想请妥实的人看管打理这荷风别院，我即刻想到了三叔与婶子。他们一听是为了你，二话没说就跟着来了。”

郑秀芬道：“能与蓉姑娘待在一处，替蓉姑娘做这些事，我们求之不得，焉有不乐意之说？”

曲芙蓉抱住郑秀芬，将脸贴到她身上。

郑芬芬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有种亲切熟悉的感觉，让她觉着温暖安心。

那是自己的母亲与姥姥特有的那种气息。

郑秀芬做的打卤面也最有母亲的味道。

吃着这碗卧着两个鸡蛋的寿面，看着满屋子陪她吃寿面的笑脸，曲芙蓉的眼睛湿润了，泪珠终于忍不住，一颗颗争先恐后挣出眼眶，吧嗒吧嗒滚落衣襟。

她发觉自己今日一直感动得要掉眼泪，心里想着，这喜极而泣的泪水，纵是姥姥泉下有知，也是不会怪她的吧。

何况，她都好几年没有哭过。

就让她做一回有人呵护有人疼爱的小女孩，任性撒娇地哭上一回。

那是她盼望了五六年的事情。

这五六年来，她用自己原本柔弱的肩膀扛起了这尘世中的风雨，踏着荆棘趟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活成了自己的大树。

都忘了自己，原也是该当在父母亲人面前，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任性撒娇的花样女孩。

身旁的苏微寒见她落了泪，放下碗筷，揽过她轻拍着，拿绣帕替她拭泪。

曲芙蓉索性将脸埋在姐姐怀里，任泪水簌簌而下。

在她伏下脸的瞬间，瞥见对面的苏莫寒向她投来关切怜惜的目光。

忽地想起先前他为自己舐泪的举动与话语，不禁羞得脸发烧，愈发赖在姐姐怀里，不敢抬头看他。

苏微寒附在她耳边逗她：“要不要我倒个地儿，让莫寒哥来哄你？”

曲芙蓉止了眼泪，红着脸推一下苏微寒，小声轻嗔道：“姐讨厌，又拿我打趣，不理你了。”

嘴里说不理她，却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

元宝镇周济堂医馆后堂。

沈采芹叫住往外走的周远志。

“远志，你听娘说，这回这张员外家的二姑娘，听说贤惠知礼，人又生得好，家境也配得上。我同你爹都看好这门亲事。这就找人提亲去。”

周远志垂眸看地：“娘，孩儿不都说了嘛？不着急，再等几年。”

“你也老大不小，都二十二了，这镇子上和你一般大的那几个，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你还要再等？

“我知你的心思，当初我也看好她，可芙蓉的心终归不在你身上。如此好姑娘是我们周家无缘。”

沈采芹暗暗叹口气，接着道：

“芙蓉来信了，她已经定了亲，办了笄礼。近日将与她哥哥回乡祭祖告慰先人。”

周远志闻言，迅即抬眼看了看沈采芹，眼里分明生出些落寞，沉默良久，转身走出门。

扑面而来的风，裹着闷热潮湿。

他立住脚，抬头看看灰扑扑的天。

暗沉沉的乌云，往起聚拢，越聚越厚，很快遮住了整个天幕。

风起云涌，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