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2
宁池这话完全是种成年人之间带着点风情的调情,魅惑引诱,毕竟周围不远处都是人,而郁故槿性子端方守礼,根本不可能做任何出格的举动,所以宁池就是纯属故意的。
却不料她话音才刚落,郁故槿顿了一下,隐秘的用视线扫了眼左侧方,紧接着快速把头微微一偏,用鼻尖轻轻蹭了下宁池的手腕骨。
然后在宁池深不见底又难以置信的灼灼目光里,颇为安详地转过身,对她理所当然地伸出右手,澄澈透亮的眼神里充满了纯然的无辜和信任,意思是说:说好的打火机呢?
宁池喉咙剧烈一滑,强迫自己别开目光,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打火机丢给郁故槿,喋喋不休:“做人是不能这么爱撒娇的,知道吗?小红帽与灰太狼的故事听过吗,这个世界上不都是像我一样的好人,虽然……”
郁故槿马上否认,冷漠道:“我没有!”
宁池一哽,本来想反驳说你还敢说没有?!就你这样动不动就要亲亲抱抱求贴贴、一个眼神都能看的人从心尖里喜滋滋淌出蜜水来的人,还好意思说没有!
结果甫一低头,就看见郁故槿已经点燃了一支烟花棒。
郁故槿的侧脸在明亮璀璨的烟火里显得非常清晰,五官近距离感受起来清淡皎洁,如同用水墨笔勾勒出来。平常看起来总是有些卷翘的睫毛自然下垂,睫毛末端被烟火光映衬的如同坠满金色流光,像是电影慢镜头里的女主角一样让人禁不住怦然心动。
宁池就倏然沉默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半晌坐下来的时候才轻轻问:“刚刚阿姨说了她们什么时候返回淮城吗?”
“大概还要三四天的时候。”郁故槿说:“听裴女士的意思是趁着看音乐剧的时间在那边转转。”
宁池算了下时间:“那还赶得上。”
“什么?”
“前段时间叔叔不是心脏不舒服么,我托了中介给他在医院约了个专家号,刚才那边给我打电话说4号左右轮到我们。”
“4号的话时间也不算充裕。”
郁故槿放完了第一支满天星,把棍子丢进垃圾袋的时候瞥了眼宁池,询问:“爸知道吗?要不我回头给打个电话,让他们提前准备准备。”
宁池倒觉得没什么必要,轻轻松松道:“不用,就老爷子那个思虑过度的脾气,你要是说了估计她们这趟旅行都提不起劲去玩。再说,有什么好担心的,等过了明天开完年会咱们回家后我去超市买点一次性用品,只等叔叔一落地就把他打包送去医院,怎么会来不及?”
郁故槿:“…………”
她对这个安排倒没有异议,事实上,宁池虽然比郁故槿年龄要小,但办事却十分妥帖,只要她说没问题的事情郁故槿都无条件相信。
“行啊,那到时候我不上班的话跟你一块去。等检查过了如果没什么大碍的话我再给爸妈报个老年旅游团,妈一直想去旅游都没时间来着。好不容易这次俩人都有空了,也没什么负担了,还是要多出去走走。”
郁故槿一边絮絮说着,弯腰拿起一支新的仙女棒,用打火机点燃塞到宁池手里,逗小朋友似的揶揄道:“快,许个愿!”
宁池低头望过去,只见数道明亮的光绽放于掌心之上,在深蓝色的天幕下如同银色钻石般熠熠生辉。
她怔然了一下,心底霎时涌起一股甜蜜而湿润的暖流,惬意的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
宁池转过脸看向郁故槿,轻轻笑着反问道:“……许什么?”
“……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虫。”郁故槿嗔怪地笑道:“你想要什么?”
“我想……”
——我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你就在我身边啊。
然而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郁故槿出声打断,看她的神情就像是在一个笨蛋:“嘘,说出声就不灵了!”
宁池起初没反应过来,心说这都是事实了还有什么灵不灵地,况且我是不是零你不清楚吗?!后来想了几秒等意识到郁故槿根自己想的完全是两个方面的问题后,好笑到忍不住连眉头都皱了起来。
宁池动了下嘴刚要解释,但下一秒一个更加清晰、更加渴望的念头从内心深处难以抑制地缓缓升起,甚至让她整个人都由内而外散发着的柔情。
“……我想你活得比我好一点。”
宁池在心底无比虔诚地无声道:“郁故槿。我希望你永远要活得比我好。”
宁池其实没有信仰,对迷信行为都抱着听之任之的态度,宁池从小的生活经历让她极其清楚,即便真的有神佛自己在他们那里也得不到任何偏爱,所以才会有宁远把她打的浑身每一块好肉,才会有少管所的压抑两年。
但那句我希望你永远要活得比我好,真的真的是宁池对未来无数日子里最纯粹而幸福的祈愿。
穿过漫长而又艰难的数十年时光,二十八岁的宁池风华正茂,闪闪发光。她终于自信灿烂到拥有整个世界,而郁故槿拥有她。
许完心愿,宁池缓缓睁开眼睛,忽然感觉到眼前一道白光闪过!
——紧接着咔嚓一声!
那光影其实非常隐蔽,闪烁的亮度低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宁池着实是对镜头非常熟悉,仅凭本能就能判断出来是有人躲在某处偷拍,以至于在大脑还没做出任何指令前,动作上就下意识就把仙女棒朝郁故槿的方向伸了过去。
郁故槿莫名其妙:“……怎么了?……”
话还没说完,目光瞥见宁池的脸色时顿时愣了一下,因为那神情非常不对劲,冰冷到几乎可以说是有些阴沉了。她眼睛眯出一条锐利的弧度,越过广场中央欢闹庆祝新年的人群,直直地朝一块石碑后逼视过去。
郁故槿也偏了下头顺着宁池的视线看过去,赫然看见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她想了几秒,意识到这正是方才来送花的店员,手里相机的镜头正对着两人的方向。
这次就算郁故槿对镜头再不敏感,也明白发生了什么。
郁故槿安抚性地拍了拍宁池的胳膊,意思说算了吧,结果反被宁池反牵住掌心捏了两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口罩俯身给郁故槿带上,低声说了句“没什么事别担心”之类的话,然后断然起身朝那个方向走过去。
“抱歉,打扰一下。”
宁池哪怕在这个时候情绪还是很稳定,冷冰冰地客气道:“请问你刚才在做什么?”
女人倒一点没有被抓包的尴尬,也可能是掩饰很好的缘故。只见她表面上颇为从容地递给宁池一张拍立得的照片,“你好,我叫苏菲,是个街头摄影师。刚才看你放烟花的模样非常美,所以我忍不住抓拍了一张,希望没有给你带来困扰。”
宁池并没人出来这个是方才送花的姑娘,她那个时候的注意力都在郁故槿身上,对身边人根本视若无睹。
于是沉默了几秒没说话,低头审视的看了照片两眼,看样子是在判断这句话的真实性。
那张照片角度其实选的非常巧妙,再加上宁池用满天星棒的强曝光替郁故槿挡了一下,因此光影明暗的交界线正好贴着郁故槿的侧脸轮廓而过,以至于在照片上郁故槿的模样并不清晰,但侧脸以及腰线却如同环绕了一轮清冷的光圈,像是坐在朦胧尘光里却又不染尘埃的仙人。
二宁池看向她的目光就像是最虔诚的信徒。
当初宁池曾经想不明白怎么郁故槿仅仅通过一幅画就看出来了自己的心思,那么多年她藏的都如此好,怎么就还会被看出来呢?然而宁池看着手里的这张照片什么都明白了。
因为那是无意识。
在郁故槿还和莫思岑谈恋爱时,宁池克制着不敢被郁故槿发现自己的心思,于是做什么都是有意识的。
跟郁故槿说的话是经过斟酌的,看郁故槿的眼神是克制又克制的,甚至连去接郁故槿下班、给她揉揉肩膀、在超市时替她拎包都做的慎之又慎,毕竟亲昵的陪伴那是伴侣才能拥有的特权,宁池只能站在亲人的一边,不能逾越了那条线。
而只有画那幅画的时候她没想要给郁故槿看,也没想到到会被郁故槿发现,因此是完完全全放松的,哪怕勾勒几笔简单的线条都能把内心最深处隐忍的渴望暴露无遗。
爱与不爱其实很容易分辨,像那副揭开一切秘密序章的画一样、像这张被偶然之下拍的照片一样,连宁池自己都不得不承认,哪怕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哪怕是在郁故槿根本对她只有照顾之情而无情侣之意的时候,她看向郁故槿的眼神里始终都带着珍重的光和仰望。
宁池没想到这块让人可望不可及的璞玉真的能爱上自己,又担心自己的卑微而汹涌爱意不配滋养这块玉。
宁池总是这样矛盾,她洋洋得意到恨不得让全天下人都知道郁故槿是自己的,对每一个向自己示好求爱的人展示出“已有家室”的标签,却又小心翼翼地掩盖任何能辨别郁故槿究竟是谁的蛛丝马迹。
宁池从来不怕自己被骂被议论被人说是同性恋,却不舍得把郁故槿卷进这场风口浪尖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