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湛程明日就要飞往纽约,今晚约他出来,不带任何利益目的,是纯粹地为了叙旧和告别。
于是李天涯仗着二人尚存的几分暧昧不清,直言向对面人询问:“你原来喜欢政礼吗?”
何湛程正埋头扒着牛排神游天外,一听这话,惊然回神,说:“谁会喜欢章政礼那种没脸没皮没分寸的丑八怪啊?”
李天涯失笑:“好吧。”
他知道这个被娇生惯养着长大的小少爷,一讨厌谁,就喜欢叫人家丑八怪。
何湛程扯纸巾擦了擦嘴,抬眼问:“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上一个前任是谁?”
李天涯笑:“可以问吗?”
何湛程也笑:“当然,他是擎荣集团的总裁,戚时。你们或许打过照面,但平时没什么交集。”
李天涯“哦”一声,略一回忆,点点头,说:“他很帅。”
“他很帅,看起来也很有活力,不像我这么古板无趣。”
何湛程自动忽略掉他的话,一双眼睛盯着他:“天涯哥,你可以找个机会去认识他一下吗?”
李天涯一愣:“什么?”
何湛程满脸愧意地低下头:“这是我最后一个请求。”
“你只需要挑个合适的公开场合和他握个手,认识他一下就够了。”
李天涯心中不免有点失望:“你原来还是有事才找我。”
何湛程咽咽吐沫,小心翼翼道:“那……可以吗?”
李天涯本身就是个很低调的人,更无比忌讳旁人拿着他的身份到处招摇,从二人初识,李天涯就摆明了态度,无论何事找他,只能是何湛程自己的事才行。
李天涯板起脸,神色严肃起来,反问他:“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何湛程头埋得更低:“算我求你。”
李天涯愠怒:“求我?是他要找后台撑腰,轮得到你来求我?!”
何湛程见人发脾气,忍不住一抬头,冲人嘴硬起来:“你爱管不管,反正我把这事儿给你说了!”
李天涯眸光一凛,官架子端上来,一脸威风八面,声如洪钟,警告道:“何湛程,我们有言在先,你是你,别人是别人,你不要太放肆了!”
这是真的生气了。
何湛程立刻不敢吭声了。
半晌,他瞟见人似乎要消气了,立刻逮住机会,撒娇似的冲人哼一声:“就放肆!”
李天涯拿他简直没办法。
抬手反复揉着眉心,无奈道:“那你给我一个理由。”
何湛程端杯,仰头将手边红酒一饮而尽,扭过脸看向窗外霓虹夜景,说:“这是我欠他的。”
一开始,他骗戚时会给对方李铮鸣的手机号,戚时才会被他阴魂不散地缠上,他们两个在一起,也是他不择手段主动勾引的戚时,最后分手,也是他何湛程厌倦了提出来的。
所以,无论二人爱恋中途对错,他何老三都欠那人一次。
但,就拿他们何家来说,老大、老二和他,他们亲兄弟之间都要设立重重的规矩与提防,何厉风和何冲霆也并不像表象下那么兄友弟恭,还有擎荣集团内部,一个代表着董事会的戚铭,一个统管协调手下数万员工的戚时,哪怕这两个兄弟再情深,他们私下也因为各种立场不和闹过无数次别扭,否则,戚铭本人就和李铮鸣有交情,戚时私下找陈北劲再牵线搭桥又是何必?
说白了,戚时就是在和戚铭较劲。
何湛程接触过几次戚铭,察觉出那位现在已经转幕后资本的影帝虽然外表儒雅,骨子里难藏匪气与骄狂,或许这是所有白手起家富一代的通病:因为自己早些年淋了太多风雨,受过太多非常人能忍受的苦楚,所以很自然地扮演起说一不二的当家人的角色,也不太把别人寻常的人生坎坷放在眼里。
戚铭娇惯戚时是一回事,看不上戚时是另一回事。
从很早很早以前,何湛程就看透了,戚时将终其一生被困在哥哥的阴影之下。
所以,就算是戚时付出一些代价,通过陈北劲接触到李铮鸣,再经过一番弯弯绕绕,通过李铮鸣再接触上铁面无情的李天涯,就凭二人相差十万八千里的身份,戚时和李天涯的关系也定然不会牢固。
所以,他何湛程选择亲自坐在李天涯的面前,端杯,敬酒,陪着笑脸,姿态一低再低,希望李天涯可以和他的二哥交个朋友。
是的,他的二哥。
在和李天涯亲热的那个夜里,月光洒落窗前,照着伏在他身上的男人英俊而陌生的脸,他错愕片刻,原本死掉的心又突然活了过来。
仿佛嬉皮笑脸地和心爱的人在家里玩儿情趣大战还是在昨天。
也仿佛,那个人说宁愿从没认识过他也是在昨天。
他不停地落泪,不停的回忆,浑身痉挛着、抽噎着,大脑缺氧呼吸困难,泪水沾湿别人家的枕头,他哭得浑身发麻,心心念念,满脑子全是另一个男人含笑注视着他的样子。
他刚缓过劲儿,立刻起身穿衣服就走,不顾一切地临阵逃脱,深夜跑到空荡无人的马路上,没能打到车,于是徒步走了二十多公里,在凌晨五点钟跑到擎荣大厦上了锁的前门口,然后抬手抹了把汗,筋疲力尽地一屁股坐在门口角落里,仰头望一眼头顶灰蒙蒙的天。
他心怀期待地等白天快点降临,盼望着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再次出现,他要毫不犹豫地扑上去将人抱住,然后笑眯眯地问男人:“二哥,好久不见啊!哦对了,有个事儿我想找你商量一下。”
“我能重新再追你吗?”
他没能等到那个人出现就昏过去了。
醒来是在燕京市医院的高级病房里。
秦颐儒、朱子辰、王二怂和俩核桃他们带了一堆礼品鲜花瓜果来探望他,他那天才知道王二怂叫王迦乐,俩核桃叫乔羽。
他们告诉他,是戚时在路边捡到了他,大早上打电话炮轰乔羽,操着一口浓烈烟嗓,说已经叫了救护车来,让乔羽立刻吩咐医院那边给安排个病房,要最好的医生来治!
“那……”他满含期待地问:“他呢?”
他希望他们说,戚时给他买早餐去了,怕他醒来孤单,才叫来这群朋友陪他玩一会儿。
“他看着你没事,守了一会儿就走了。”秦颐儒安慰似的拍拍他肩,没再多说什么。
“哦。”他低头,手指绞着淡淡消毒液味的白色被罩,心中一阵失落。
多嘴的是王迦乐。
王迦乐有点恨铁不成钢,抬起那只瘆人的花臂,隔空冲他上下指指点点:“三少,不是我说你,你就算是要演孟姜女哭倒长城,也得等你身上那堆玩意儿好了再来吧?!”
何湛程有点懵。
他撩起衣服一看,自己满身青紫吻痕,锁骨、胸口、腰腹……连大腿根都遍布着凌乱肿胀的指痕和牙印。
他呆坐在病床,精神错乱着,两行泪从眼角止不住地流。
最终给他一击的是乔羽。
乔羽啧一声,拍了拍他的膝盖:“哥们儿,节哀吧,病号服是他亲手帮你换的。”
“哦,他亲手帮我换的啊……”他突然笑了声。
笑完又哭,哭哭笑笑,自己恨得也癫狂起来。
一颗心绞痛着,他赤红着双眼,死死地瞪着虚空,仿佛亲眼看到早上那副场景:戚时捧着失而复得的宝贝,一路紧张又焦急地抱着他冲进来,不顾形象地在他耳边喊他的名字,嘴里碎碎念着,千求万求,盼望着他的程儿千万不要出事,可等到进去更衣室,戚时一脱掉他衣服,看着他遍体都是和别人做|爱留下的痕迹,那人顿时愣住原地,然后脸上又露出那副绝望窒息、还要逞强装潇洒不在乎的样子。
是因为在床上和别人做过头了,才会累得晕倒的吧?
是因为时隔一个多月了还没消褪的报复欲,才会迫不及待地跑到他公司楼下想要炫耀吧?
戚时心里大概是这样想的吧。
“为什么……”他笑得热泪盈眶,笑得额角青筋爆起,不管不顾手上插着的输液管,低头攥着拳头,一遍又一遍地猛力捶着病床,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每一件事!!每一件事!都他妈的不能顺我的心!为什么!!!”
秦颐儒乔羽他们让他给吓坏了,不敢劝更不敢拦,眼睁睁看着他跑针飙血,直到他血液骤然逆流冲上,将整条一米五长的输液管染得暗红,他们才惊觉要出事,一个接着一个疯狂按铃,大喊着跑去楼道叫医生来!
他又一次昏死过去。
他想,如果就这样死掉才好了呢。
他死了,他就不会难过,也就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另一个被他伤得遍体鳞伤的人也在难过。
两天后,他坚持要出院。
没敢给戚时打电话,换了身低调黑色的运动装,偷偷跑去戚时的健身房跟踪人家。
他不再想着跑到戚时面前求和好了。
他也不打算解释什么。
他们这种早就分手的关系,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他只是想见戚时,很想很想。
只要他能够远远地看那人一眼就知足了。
他连续跟了戚时三天。
戚时早上运动时间在上班前的六点到八点,晚上在员工吃完饭期间,七点到八点。
戚时不吃晚饭,运动完后只吃营养剂和蛋白粉,然后冲个澡换套衣服,继续回楼上办公。
第四天晚上,戚时没遵守时间,提前拎着水瓶、挎着个斜背包就来了。
何湛程当时正埋头趴在休息区的咖啡桌上打瞌睡,或许是心有灵犀,就在戚时与他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他突然醒来,精神抖擞一抬头,正好对上戚时回头瞥过来的眼神。
何湛程紧张地咽咽吐沫,在男人平静目光的注视下,有点尴尬地抬起手指,一点点压下头顶黑色的鸭舌帽檐,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清咳一声,又继续动作缓慢地,从裤兜里掏出只黑色口罩,一点点撕开包装,两根手指勾起口罩左右两边,遮住了自己的脸。
最后,他全副武装好,仰起脸和戚时对视一眼,眼神不禁得意起来,似乎在冲人炫耀:怎么样?这下你就认不出我了吧?
戚时没好气一笑,转身朝他走过来,问他:“吃饭了吗?”
他怕戚时赶他走,连忙小鸡啄米点点头:“吃了,吃了!”
然后他肚子就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何湛程:“……”
戚时将水瓶和背包放在桌子上,下巴往门外一抬,说:“走,我领你去吃点儿。”
他不敢相信,眨着眼问:“真的假的?”
戚时伸手过来,摘下他的帽子,手指颇为熟练地替他打理了几下刚才睡觉蹭乱的刘海,然后将帽子给他重新扣回去,又反手敲了敲他的脑壳:“总不能让你饿肚子吧,小侦探。”
“我才不是什么小侦探,我是追星的狗仔!”
他笑嘻嘻的就缠上去了,双手很自然地挽上对方的右臂,下巴垫在戚时的肩膀上,趴在人家的耳边喊:“谢谢二哥!二哥最好了!”
戚时没应。
大厦楼下,曾经二人热恋时经常光顾的茶餐厅,戚时点了两道菜,一碗饭,一盅滋补身体的淡汤。
何湛程笑得一脸灿烂,他拿着勺子舀了块红烧肉,又往勺子里夹了点米饭,俯身弯腰,托着手喂给对面,笑道:“二哥,来,你也吃点儿。”
戚时别过脸,摆手摇头,然后揣着手机站起身,对他交代了句:“你先吃,我去趟卫生间,顺便把账结了。”
他“哦”了声,老实乖巧地坐回去,埋头认真干饭,冲人离去的背影说了句:“二哥,我还想喝果汁,一会儿你给我拿来!”
戚时没应。
两分钟后,服务员端着杯鲜榨果汁过来:“客人您好,这是您的果汁。”
他愕然抬头,油腻的嘴角还沾着米饭粒:“我二哥呢?”
她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笑道:“是和您一起来的那位先生吧?他说他临时有事先走了,还在我们这里放了张卡,让您想吃什么随便点。”
他恍恍惚惚地“哦”了一声。
良久,他笑了起来,歪过头,一脸认真地跟她解释:“不是的,他不是临时有事,他是不要我了。”
第五天,他厚着脸皮继续去健身房蹲守,人还没进门就被保安拦住了。
保安态度强硬,说,闲杂人等不能入内。
“谁是闲杂人等?本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