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慕漪敲门的力气很小,门板都没有活动的迹象。
“请进。”隔着门,里面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空旷,而且不像是正对着门的方向。
慕漪压下门把手,推开到一半,见到的果然是许明川的侧影。
民宿整体装潢风格由白色和绿色组成清新的效果,夏季入住,更是跟满院的植物和池塘颜色相得益彰。
她知道自己的房间什么样,也去过葛思她俩的房间,即便大小有着区别,所有房屋当中的主体布置也不会相差太多。
不过这是针对短期入住的住客来讲,对于许明川来讲并不适用。
他每年夏季都会来依山美宿,跟老板已经算很熟了,待的时间长,又总是选在这处房间,生活痕迹多,零零散散的物件就不断被添置进来。
那些浅淡的亮色,大部分都被更深沉的装饰品给替换掉,一点点将整个空间充实填满。
目光再向里,整个色调都跟着暗掉一瞬,浮躁的心情同样自动沉稳下来不少。
正对门口的是房间另外那侧的窗户,打开就能看见远处的山体,白天时看山上的岩石都会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
可能是推门而入的动作产生了通风效果,窗子正开着,穿堂而过的一阵微风带起半透的纱帘。
纱帘底色像牛皮纸,上面印有书法,字体随风呈现出些微的起伏来。
角落里的实木书桌上放的是他画画用的一些工具,铺满大半桌面的宣纸角落用一块瓷质镇纸压着。
毛笔架和装着各色颜料的收纳木架在旁边,而后侧白色墙面则是被一张芦苇帘遮盖住。
房间靠北位置有一方小矮桌,许明川就坐在桌前的地毯上。
他曲起的双腿都已经超过了桌面的高度,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莫名觉得这人团起来的动作非常委屈。
靠着茶几的是只药柜,柜门呈打开的状态,里面抽屉是正方形的,分门别类存放着不同种类的药材。
抽屉外侧都有药材的标识,不过除去手写上去的名字之外,后面还有用画笔蘸过颜料,直接画在表面木材上的药株形状,并不大,但一眼就能看出区别。
只是……这房间里,她总觉得还缺点什么。
“等什么呢,进来啊。”
许明川即便姿态懒散,背脊都还是挺直的,转头过来跟她讲话,露出的侧脸线条精细而有棱角。
慕漪这才迈进一步,抬手关上门,脚踩在木地板上,注意到墙边处的托盘和摆放于其上的香炉。
里面是燃香后遗留下来的灰烬,就是今天在许明川身上闻到过的,现在已经淡了不少。
矮桌对面的位置是留给她的,有只坐垫,他一个人居住,房间里平时当然也只需要有着一只。
不管怎么说,待客之道还是有的。
除去药材之外,面前还摆放着另外一些做药包需要使用到的东西。
“这些都是你今天去蓟城买的吗?”
“中医馆有我认识的人,跟我外公的医院有合作,就去他那边拿了点,加上平时中医馆里也会经常制作药包售卖给有需要的人群,倒是不需要跑太多地方。”
慕漪看到有叠纸片在面前:“那我们开始吧,要怎么做?”
“按照这个方子上面每种药的重量,称取好之后放在一张纸上面,等会儿研磨成粉,纱布封闭好之后再放入香囊当中,就算是完成了。”
许明川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个小型的药品秤,是安装电池的,不需要插电,直接递给她。
“这些药材放在一起,是什么功效啊?”
“有凝神静气的效果,而且现在不是夏季蚊虫比较多吗,散发出来的味道还能够驱虫,药量不算大,小孩子也可以用。”
慕漪把需要的某种药材抽屉直接整个拿了出来,才称好一份的药量抬起头,发现许明川面前已经摆了好几个小堆。
原来是自己还在加加减减凑足克重的时候,对方连秤都没用到,就这么过手,随意地捏过小把,在手里掂量着就放在纸片上面。
“你不用称吗?”如果想要药效准确的话,应该需要定量才可以吧。
“我拿得就是准的。”
“真的?”慕漪难免怀疑,连克都能精确到吗。
许明川很短促地笑了声,先是拿了张纸片放在手掌上:“不信啊,那你随便取,放上来就知道了。”
慕漪用木勺挖了几勺佩兰,倒在他掌心里:“好了。”
其间许明川的手非常稳,甚至都没有移动的迹象。
“八点三克。”
慕漪小心捏着纸片对角的两端,没碰到许明川,把纸片放在电子秤上,按着屏幕上闪动之后停下来的数字,脸上惊讶的神情非常明显:“真这么准?”
连小数点后面的位数都分毫不差,难道是跟药材的形状有关系。
她又试了几种颗粒状跟草木状的,发现都是同样的结果。
许明川这只手,甚至比电子秤的速度还要更快些,也更准确。
“你不会以为我只是平白有个医生的噱头吧,我从小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已经能认下许多种药材了,后来长大了些,更是把药房当家。”
许明川神情陷入回忆当中,啧了一声:“诶,我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当时抓药的那些姐姐们可喜欢我了。”
慕漪:……
这才是你真正想要表达的吧。
“艾叶,薄荷,丁香……”慕漪小声念叨着,逐一将其称好。
许明川手上有个形状特别的铜制药碾,将一份香囊需要的药材都放进去混合均匀。
他抓握着药碾的手柄,手柄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衬托下显得格外小巧。
药材碎裂的声音细密地传入耳中,更多的药香跟着渗透出来。
“夏季天干物燥,人也容易心烦,你们这些不怎么适应北方气候的人过来居住,入睡前闻到这个味道会让你觉得舒服些。”
慕漪看着他动作很轻地研磨着药材,神情专注,此刻真有了那么几分悬壶济世的气质。
灯罩不在头顶,灯光从靠床一侧斜斜地照过来,在他衬衫的衣襟处投下细碎的浅色光斑,整个人都比别处要亮上一些。
“那我带回西禾也可以用吧?”
有时候熬夜写论文什么的,她睡眠状态的确不太好。
“可以,不过毕竟放在香囊当中也不算密封保存,效用最多也就是两三个月左右,还跟气候有关系,需要经常性地替换才行。”
“只要管用就够了,等过了功效,我再找你……再找西禾的中医院配制些。”
慕漪嘴角下压,等到药包不管用的时候,她早都离开龙溪谷了。
“你试试吗?”许明川突然抬起头,并没接这句话的话茬。
“行,给我吧。”正好所有药材都已经搭配完成了。
慕漪接过药碾,学着刚才他的样子研磨,到自己手上才发现没那么容易。
这些药材看着并不大,想要将其碾碎,也需要花费不小的力气,她深吸一口气,结果一下子吸入太多药香连带着飘散出来的粉末,脑袋偏到一边打了好几个喷嚏。
“你可能是古往今来用药材把自己呛死的第一人。”
许明川虽然嘴毒,见此场景还是抬手把那些药尘扇远了些。
“我只是一时失误。”慕漪总算缓过来,尴尬到觉得脸有点发烫。
“只要手法得当,并不需要太用力,”许明川伸过手,轻轻扭转她手腕之后点了两下,“换个角度,从这里发力就会容易得多。”
他指腹带着比自己更高的温度,尽管只是一触即分,慕漪觉得连带着整个手掌都有些僵硬起来。
“嗯,我试试。”
她抬头匆匆一瞥,没见到对方有什么多余的神色。
当医生久了,大概跟其他人的身体接触是家常便饭,是她自己多心了才对。
药碾里的药材在自己手下逐渐变成了相对细腻的粉末,混合在一起已经看不出原先的区别。
许明川拿出一只白色的纱布包:“从前还需要折叠之后特殊的针法缝制,保证药粉不会撒出来,现在则是采用这种能够轻松束口固定的布包,制作速度也能快上不少。”
慕漪学着她的样子,将药粉装入纱包后,又小心装入香囊当中。
“你经常做这些吗?” 她见许明川熟练的样子忍不住问道。
“不说了吗,我上学时候一放学就往外公医院跑,写完作业没事干,就给药房里的姐姐们打下手。”
“你爸妈工作很忙吗?”
“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后来父亲再婚,我有了个弟弟,大部分时间,我都是待在外公外婆家的。”
慕漪忽然觉得有点鼻酸:“对不起啊,我只是……”
“千万别用同情的眼神看我啊,这么多年过去,很多事情我都记不清了,甚至连对母亲的记忆都非常模糊。”
许明川收起香囊开口部分的束带,系了个不易打开的绳结。
慕漪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嘴角明明是勾起笑着的,却又带着几分不温不火,大部分复杂的心绪都被很好地遮掩其中,这个人或许并非自己想象当中的样子。
他在父亲组成的新家庭里处境自然不用多说,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外公身边这件事就可见一斑。
脑海当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她忽然福至心灵地明白过来,刚才觉得这房间当中不对劲的地方究竟在哪里。
民宿各个房间当中都有摆放着不同品类的盆栽,在窗台或是桌面上,入室便能见到生机盎然。
可许明川的这间房,却连片绿叶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