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慕漪就要带着学生们去到龙溪谷的内部，从远处看貌似平平无奇的高耸山林，其实存在着自万年前便形成的非常罕见的叠石层地貌。
这里在几十年前被当地的地质学家考察发现，虽然对于常人来讲不过只是奇形怪状的崖石而已，于地质研究者而言却非常有参考价值。
百安村位于龙溪谷山脚，他们入住在这里，对山谷内的情形并不熟悉，就约了本地人带着一起进山，在约定时间前就等在民宿大堂。
慕漪听到风铃声响之后抬起头，没想到出现在门口的竟是昨天才见过面的张强。
“你们收拾好了没，等会儿就可以走了。”
今天他戴了顶黄色的鸭舌帽，可能是为了显眼，但不知为何显得头型更圆了。
可原定过来的应该是另外的村民才对，慕漪昨天还打电话联系过，名字跟声音显然都对不上。
刘铨倒是热情地过去打招呼：“强哥，怎么是你啊，今天不用接送客人吗？”
是周末，来村里民宿的住客不少，他应该也很忙才对。
“带你们上山的是我邻居，今天早上家里老人摔了一跤，现在跟着去医院了，我帮着送下山的时候，听说了还有你们的差事，就帮帮忙。”
张强拿出随身携带的水杯，从墙角饮水机接到瓶口边缘堪堪能盖住的位置，迅速盖上之后也没水溢出来，一点都没浪费：“而且我今天本来就有进山的安排，不接人，带上你们顺手的事儿。”
是认识的人，倒是省去初次见面寒暄的困扰。
“老人家没什么大事吧？”
“骨头没问题，休息几天就好了。”
慕漪拿着包起身：“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还等个人，我不说今天正好进山吧，就是他上周叫的我嘞，”张强话讲到一半，目光顺着他们落到身后，“喏，来了。”
慕漪转过头，见到许明川正站在台阶尽头的位置，穿着简单的绿色T恤和米白休闲裤，单肩背着一个画包，看着倒像是去采风的。
紧接着人走过来跟张强交谈了几句。
她不由得攥紧了背包带，怎么偏偏就遇上了他，昨晚的交谈可算不上融洽。
“这么巧，许哥你去山里干嘛啊。”程小米想到他昨天就不怎么爱搭理人，本来就只是随口问上一句，没想到对方还真的耐心解释起来。
“听圆圆说最近这段时间会有新的植物开花，花期不长，就想着上山看看。”
程小米看着他背上方方扁扁的书包，还没意识到是什么：“你这是带了什么？”
许明川淡淡往旁侧瞥了一眼，随即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刻意放慢的语气似乎带了些其他的意味。
“问你们慕老师吧，她应该知道，昨天我们聊了挺久的呢。”
张强带着几人出发，又绕过后院的小门，直接沿着小路往山上走去。
没多远就到了水泥路的尽头，转而变成天然的土路。
清晨山顶上还隐隐有着雾气缭绕，面前的视野倒是不受什么影响，能看到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另外进山的游客。
县城里面能玩水的场所不多，每年尤其到暑假时，这里的外来人口都会增多。
大家分散开来走着，刘铨一直在张强身边，两人聊得不亦乐乎，许明川则是走在队伍最后面。
程小米从刚才开始就因为他的话心有疑虑，能坚持到现在才探听已经非常有耐心了：“慕老师，刚才他那话什么意思，昨天晚饭之后，不是大家都回到各自房间休息了吗？”
慕漪尽量避开对方投过来非常八卦的眼神，目不斜视地朝向前方。
从话音当中，能明显听出来她期望得到点跟邂逅的旖旎情思相关的话题，毕竟年龄没差上几岁，她们的师生界限并不明显，尤其离开学校后，就更像是朋友。
“晚上睡不着，出来正好碰见他在画画，就随便闲聊了几句。”
程小米声音都忍不住拔高了几分：“这样啊……那你们都聊了什么话题？怎么刚才看起来还挺生疏的呢。”
难不成还不好意思了，她偷摸摸转过头，瞥了眼四五米远开外的许明川，却见到对方嘴角含着笑意正朝自己点了点头。
看似神态柔和，双眼中露出来的寒光却无法忽视。
这种冷淡疏离的气质……程小米心跳得更快，果然自己是嗑对了。
慕漪垂着眼：“只是遇见了寒暄几句，你快别多想了，等会儿就到观测区了，让你们提前上网查过的知识点都记住了吗？”
程小米这时候总算是能乖乖闭嘴了。
都怪许明川，慕漪嘴角下压，哪里有什么好聊的，说自己单方面被阴阳怪气地谴责还差不多。
甚至怀疑早上他说那番话根本就是在故意给自己找不痛快。
她几乎能听见身后传来的许明川亦步亦趋的脚步声，对方正在打电话，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冽，但此时却让她莫名平添几分烦躁。
上山的小路一侧就有着山泉经过的沟渠，越往上走，水流声就更加清晰入耳。
张强让他们尽量避开被水冲刷过的石块，人走在上面可能会有些打滑，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小时候来山里玩耍的趣事。
“前面是‘越三潭’的第一潭，现在雨季还没结束，蓄的水不算太多呢。”
越三潭这名字是近些年来才被取名的，因为山体结构的不同，从上往下阶梯式的有着三段潭水存在。
越往上走，水质也就更清冽，现在自来水虽然各家各户都安装了，还是有人经常会提着水桶上山收集泉水。
他们现在到达的正是第一潭附近，旁边的石子路上甚至还停着辆车，据说是从另外的山路开上来的。
只是现在时间还早，没到玩水的最好时机，等到快中午时，这里还会有村民上来卖烤肠。
又到一片果树区时，张强指了某个方向：“小许啊，白马肉那边就有，不过树底下还长着的不多，你去找找看吧。”
白马肉是生长在山上的一种野菜，村民们会在每次雨过后进山，采摘新鲜的带回去做馅，包出的饺子或者其他馅饼一类。
尽管是素的，吃起来口感却比其他肉馅的还要好。
但只限于嫩叶，那些生长期已经偏老的植株就会被留下来，紧接着开出小花，随着日子渐远生出种子深埋进土里。
许明川想找的就是这种植物。
他轻轻点头：“不用管我了，等会儿画好我可能自己回民宿。”
张强比了个ok的手势，叠石层地貌处石块居多，不像这里百草丰茂，位置要偏僻些，也几乎没有什么人会过去，他们还得再走个十几分钟。
学生们听了这名字之后有点好奇，也想知道开出来的花究竟长什么样子，就让强哥带着往里面看看。
这下落在队伍末尾的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刚才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许明川正缓缓把画包解下来：“难道不是事实吗，从你偷看我开始，确实经过了不短的时间。”
怎么能算偷看，自己只是一时间看得入迷没来得及提前打招呼而已，他就说这种真假掺半令人怀疑的话。
“我在民宿还要住上一段时间，还是希望能跟那里的住客友好相处的。”
慕漪不想在屋檐下躲着人，何必每天一睁眼心里就不自在，再说了，明明一开始有错的不是自己，她为什么要躲。
许明川恍然：“是吗，那估计你还得要再努把力了。”
看来昨天在咖啡厅看到的情状不假，这人就是嘴上没个把门的，而且不止语气让人听了不适，动作也非常轻浮。
慕漪在心里默默告诫自己，之后还是离这人远些得好。
“这草还能长在树根上呢。”前面传来程小米惊讶的声音。
“就是因为藏在这儿，不然早被人摘走吃了，哪还有机会能长出花来。”
前面是一棵歪脖子树，歪着的原因是半侧的树根正裸露在外侧，这棵树生长在石壁边缘，可能是雨水冲刷或者什么其他的原因，总之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盘根错节当中，底下生出缝隙来，生长着一簇花，面积不算大。
并不显眼，可那些暗隙当中生长出来的浅黄色的小花，此时看来的确别有意境。
难以想象那些叶片会成为人类的食物。
见许明川找了一处巨石边准备支起画架，慕漪默默把身体又往相反的地方移了半寸，总觉得得要时刻提防着这个人才能算真正安全。
紧接着似乎听到他轻嗤一声，慕漪蹙着眉看过去，见他只是在整理自己的绘画工具，一丝不苟地都摆在平整的石块上。
那些画笔颜料之类正逐一被拿出来，修长指尖上骨节弯曲得恰到好处，隐约能见到青筋浮现。
眼神更是未有丝毫偏移，并没有再关注这边的意思，她忍不住怀疑自己听错了。
学生们看过之后倒是还没忘正事，一溜烟又全都回来。
此刻阳光早已经驱散山顶之上的浓雾，周遭的空气跟着变得暖洋洋，繁茂的叶片表面落下金色的光点。
张强摘下鸭舌帽，捋了几下根本就不存在的头发：“咱走吧，你们看得快的话，说不定还能赶上饭点儿呢。”
他们在不远处的一个岔路口转向更为荒凉的一面。
“小时候我们抓蚂蚱经常往这边走，后来见到有穿着同样工作服的人来这儿立了块石碑，才知道是跟什么研究有关系的。”
张强乐呵呵地，“当时村里人还说呢，我们不会赶上拆迁的好时候了吧，结果后面就没啥下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