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时候,游无晓顾及着落长明的脚踝,专门租了辆马车,出来送行的人只有兆丰年一个。
因为他是故意早回来一步,趁着赵才翔被公务缠的离不开身的时候。
而孙袅袅呢,她当然很乐意一直留在赵大哥身边,于是也还在王家帮着忙清点财物,没有回来。
不过兆丰年送也不好好送,抱臂倚靠在正门后,面上没什么表情,就那么懒懒散散站着,没有回去,却也没有上前。
落长明掀开轿子的小帘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而几乎片刻之后,另一只手从背后伸来,按下合住了帘子。
落长明:“?”
他回头之际,游无晓却已经又好端端坐了回去,两只眼睛目视前方,无波无澜,一丝端倪也未曾漏,仿佛刚才伸手闭掉帘子的人并非他一样。
落长明觉得好笑,伸出脚尖轻踹向对方的小腿,却被一把抓住脚踝,动弹不得。
游无晓俯身,把他的脚踝轻轻放在了地上。
“安分一点。”
落长明偏不,非要把脚搭在游无晓膝上,带着些平日里在他身上看不到的幼稚气,孩子一样的心性,觉得这样就赢了对方一头。
“你小时候进过兆家么?”
游无晓没说没去过,却也没说去过,只答了一句不记得了,说是自己小时候生过一回病,许多事情都记不得了。
然后话头顿了一下,偏头看向落长明,说起了这次他们擅自行动的事。
托落长明不守规矩的福,许多孩子确实还在地道里没来得及被转移,全都救了下来,兆丰年找的那个小姑娘也在里头。
等回到乌苍,两人各有各的事要忙,反而除了吃饭和睡觉的时候,很少再打照面。
游无晓几天不在家,回来以后便忙着抽查阿雪和孙随的功课,又处理了几桩人户家递上来的委托,比方说帮忙找什么山上的药材啊、找找野猫啦,或者帮着处理几道邻里纠纷,总之都是些还算和平的事。
一套操作下来,看得金岁未免有些叹气:“男儿志在四方,他有那么好的身手,却尽做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岂非大材小用?!”
恰好阿雪端着一坛子刚腌的酸菜路过,听见这话就不乐意了:“你懂个屁,我们师父说了,平平淡淡才是福。”
这时候还几乎没有人能够理解这句话,尤其是金岁和玉岁,他们兄弟俩打三岁时开始,就已经长在落家了,跟着的人又先是落麟虹,后是钟无期,等到落长明回来以后,便跟着落长明一起受钟无期亲自教养,见识过的风浪绝不是一星半点,也很少体会过平淡的滋味。
不过游无晓就算再忙,回来的第一件事,也是先请了叶一手。
叶一手几乎对游宗这几个小孩子纵容的很,他自己也喜欢朝乌苍山上跑,游乔破在的时候,来的就更勤快些,天天爬山,身体比年轻人还要好。
于是游无晓亲自前去请他的时候,他自然无有不应地来了,来了以后自然是为落长明看诊。
他来的时候,落长明还朝他身后看了看,见没有别人的人影,心里竟然也会有些失落。
叶一手笑话他:“嘿,你们这两个小孩子还真是有趣,拌嘴拌嘴,感情反倒越拌越好了。”
落长明一向嘴硬,到了这个时候,也绝不在叶老跟前承认,他们就是交好,不过反驳长辈总是不礼貌的,他只能吞下声,伸手放在一块小枕上,等着叶老搭脉。
叶老捋了捋胡子:“冤家,天生的冤家,你就算小时候受过极寒,身体的底子也还有,现在遇到无晓以后,却常常生病。”
落长明皱眉:“极寒?”
据说他小时候身体确实不好,他自己不大知道原因,但是钟无期用心,养得好,这就把根基又稳住了,除了不能受凉以外,顶多就是受过伤,却也没生过几回病,尤其是发高烧和扭脚踝这样的事。
不过叶老现在说是因为极寒,可极寒在北边,南边哪里来的极寒?
这是他印象中第一次到北边。
那么,这也说明他在自己不记得的情况下,其实也来过北边?
落长明这本不是什么大病,叶一手诊的很快,又开了点药方子,便起身要走,开春冰雪消融,一切回暖,生病的人也跟着变多,柒寸谷近来全谷上下的医师都外出行走,在各地四处作义诊,他身为谷主自要亲自主持谷内大局。
落长明没有留人,转眼看向玉岁。
“玉岁,我记得随行的小箱子里有几块小金饼,拿上送送叶老,权当我等为义诊做一点贡献,积积福气。”
玉岁应了是,即刻外出去送人;叶老也不含糊,几乎把他当做乌苍山上的半个小辈,收钱收的心安理得。
这两人一走,落长明就转了眼睛,只盯着拿起个苹果正在啃的金岁。
金岁叫他盯得心里发毛,手里啃了一半的苹果又犹豫着放了回去。
怎么了这是?背地里吐槽游少宗主犯法,现在难道连吃个苹果也犯法?
“我没回落家以前,是在哪儿?”
“长明,这……”
“说实话。”
落长明并非是出生在落家的,他是后来才被钟无期寻回来的。
这事儿莱陵州的人大抵都知道,有时候路人唠闲儿,未免就像一阵风一样传到他的耳朵里。
他思来想去,觉得也只有那段时日是空白的。
而金岁玉岁长他三四岁,他们虽然从来不提过去的事,可他猜他们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
好在他算的准,金岁一向就没有玉岁沉得住气,他一看落长明掉下脸来,较了真儿,早就吐露了个干净。
“长明诶,你平白问老早以前的事做什么?那时候麟虹前庄主是在挞隐,我当时跟玉岁一合计,觉得你应该就是在挞隐被抱回来的。”
落长明得到了答案,整个人却并不感到轻松,反而有些说不上来的累,只躺回到枕头上去,双臂枕在头下,两眼望着小木屋的天花板,又仿佛一瞬间看到了她母亲风华绝代的一张脸。
他印象里没见过自己的母亲,但落麟虹的画像多得是,只要出门进任何一张字画店里走一走,便必定看得见。
“我娘在挞隐,她千里迢迢跑到挞隐做什么?”
“不知道,我和玉岁当时都小,庄主没带着我们俩去。”金岁摇头,“不过不是传闻麟虹前庄主失忆走丢过一两年吗,也许就是那时流浪到了挞隐。”
彼时挞隐的光景与现在大不相同,正值寒冬,听说雪下的比鹅毛都大,落到地上积起来,就到了一个大人的膝盖高低。
那种境况下,无论是谁待在外面超过一刻钟,都是要被冻坏的。
好在他们如今来的时候,天气并没有那么严峻,甚至这两天山上的各种新芽都已经长出了不少,山溪开始解冻,泉眼重新活泛,有时候一出门就能看见松鼠就在门外的树上趴着,两只爪子朝前一伸,腰间下榻,仿佛就是在伸懒腰。
游无晓是在近来天气最好的一日回来,不仅带了很多零嘴,还带回来一个消息。
“孙袅袅邀着去庙夜上玩,你去不去?”
两个人围在小矮方桌边儿上,游无晓手里正在剥松子,剥好的全到了落长明的手边。
落长明一边儿吃,一边漫不经心晃了晃脚,叶老的药有奇效,确实比平常的方子好的更快些,脚踝如今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原先的风寒也好了个彻底。
“近来又没有什么节气,办的是什么庙会?”
“先前抓小孩的事情不是结了,百姓们祭夜游神。”
“去,怎么不去?”
落长明当即一口就应下了。
且不说距离姚三清回来,还有一段时日;就说北边最近又出现那么多假扮他和金岁玉岁的混子们,又吸引了不少想活捉他们的人,他们为了不招惹麻烦上身,也已经很久没有下过山了。
何况玉岁还好,金岁才是个真的待不住的性子,这两日趁着游无晓不在,成天里上山招惹野货,不杀只撩,把整个山头都搅了个不安宁。
阿雪是个小灵通,她一早就知道了这个好消息,打开自己的衣柜翻找了半天中意的衣裳,又请求游无晓一定要帮他找铃铛花做手链。
这个时候,铃铛花也许还开的没有那样大。
女孩子没有首饰可怎么行?于是落长明提议,由玉岁带着她去山下的首饰店里挑两三样钟意的首饰。
落长明想起游伯送给自己的那只银锁。
“就去祥福阁,怎么样?”
“不要不要,就要铃兰!”阿雪一摇头,两鬓的金铃铛就叮铃铃地响,“我、孙随都跟山脚下的小伙伴们约好了,要一起去的~”
落长明一时好笑,又一头雾水,实在没明白小朋友们一起去庙会玩,和铃兰之间有什么必然关系?
这时恰好游无晓从外推门进来,一只手上果真抓着好几串铃兰,几只给了阿雪,几只给了孙随。
“小孩子不喜欢金玉,喜欢花花草草,谁能在刚开春的时候找见最好看的花做手串,谁就是这一年里最厉害的小屁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