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槐安被对方领着往角落位置走。直到坐下来点完单了脑子里依旧有点懵。两人面对面坐着,他的眼睛只落在对方的嘴唇上,看着它一张一合,清冽的声音就会在耳边响起,不要太神奇。
“你就是江槐安?”
“是的,我是。”
“那就是你了。我叫林启羽,b大外联部的,你知道我吗?”
如被审讯般,林启羽说得轻松,江槐安听着却坐立难安,辩词也说得磕巴。
“我…没有?”江槐安仓皇抬头,又对上那张五官细致的脸,心中涌起愧疚,“不是!我的意思是……”
意思是什么呢?语塞半天,江槐安依旧解释不出个一二三四五来,彻底放弃般低下头,捡了句最安全的话说,“对不起学长,我没有考上b大也没有进入外联部…”
江槐安只敢看林启羽的下巴,不知他面色怪异,“你怎么就知道我是学长?”
“因为……因为下意识就觉得是学长了。”江槐安捏着手,老老实实回答,“可能因为学长看起来很厉害,对不起…”
林启羽彻底说不出话了。
完了。江槐安心想。他放在桌子下的手不停互相揉搓。咖啡屋的BGM和周围交谈的声音突然包围上来,江槐安无地自容,只想变成一只蜘蛛安静地爬到角落里。
还好服务员及时端过来的餐点免去了江槐安无法变成昆虫的苦闷。江槐安的是心心念念的开心果巴斯克和一杯拿铁,林启羽只要了一杯卡布奇诺。香甜的味道一上桌就勾得江槐安馋虫作祟。胆从馋边生,趁林启羽心不在焉地搅拌咖啡,他偷偷摸摸去摸蛋糕叉,挖了一口连忙塞进嘴里。
这里的巴斯克一如既往的好吃。江槐安正感动得要落泪,林启羽又不紧不慢地开口:
“没事,我想找的是你们外联部的罗晋。”
“但我没找到。其他人告诉我或许可以找罗晋同级的江槐安,说不定就找到了。”银勺碰到瓷器发出清脆的啪嗒声,江槐安惊得囫囵吞下嘴里那块蛋糕。
“你们关系不错啊。”卡布奇诺静静待在桌子上,林启羽靠上椅背,灼灼目光落在江槐安脸上。江槐安双颊发烫,双手叠放在桌子上,一副“我全都招,长官求放过”的可怜模样。
可是又能招什么呢?江槐安和罗晋是高中同学,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两人不是一路人,罗晋的朋友很多,江槐安并不认为自己在此列,江槐安的交际圈很窄,罗晋也毫无介入的想法。
即使现在又念同一所大学,也只是认识而已。
“学长你要他的微信吗?”这可能是他唯一可以帮上的忙。
“……我有他微信。”
江槐安疑惑:“那怎么不发信息问问他?”
闻言,林启羽面色短暂空白,半晌才吐出几个字,“我忘了。”
江槐安如被传染般面容呆滞,和林启羽对视良久,才颤了颤唇,小心翼翼地问:“那怎么办?”
“我现在问一下他。”
林启羽忙着低头敲屏幕,江槐安赶紧假装忙碌吃蛋糕,也是各有要务在身。
“我给他发了。”过了会儿,林启羽朝江槐安晃晃手机。嘴里还含着最后一块蛋糕,江槐安其实手机屏幕上什么都没看到,但还是点点头。
林启羽终于拿起卡布奇诺啜了一口,幽幽开口点他的名:“江槐安。”
江槐安立马咕嘟一声把蛋糕囫囵吞下,坐得板正,下意识的答到梗在喉咙不上不下,最终变成了一句,怎么了学长?
“能麻烦你陪我等一会吗,我请你吃蛋糕。
怎么了学长专注地望着江槐安,语气诚恳表情真挚,江槐安瞬间呆住了,回过神后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在这等一会没关系的。”
当然没关系,因为没过一会江槐安就趴桌子上睡着了。
穿梭过拥挤的走廊,又和低头玩手机的路人相撞,林启羽一路目光紧紧跟随着脚步不停到江槐安,才终于在咖啡馆前把他拉住。如果说江槐安是公园里横冲直撞活力无限的小狗,林启羽就是那个拉不住狗绳的心累主人。
明明该晕倒的是我吧?
林启羽想起不久前还努力吃着蛋糕,脑袋毛茸茸的江槐安,又看了看他眼下的青黑,还是排除了叫醒江槐安的选项。毕竟,林启羽现在需要一点时间来想一想。
原本的设想里,只要得到江槐安一个是或不是的答案就够了。但没想到说了很多很笨的话的江槐安却四两拨千斤地转移了话题。
诚然,林启羽的套话有漏洞,但是,江槐安回避的态度难道就没什么问题吗?
回避代表着心虚,心虚代表着害怕,害怕什么?害怕被林启羽知道罗晋和江槐安的感情很好?只是朋友的关系又何必害怕呢,只有是不能为世俗所接受的感情,害怕被歧视,害怕被说三道四,也就是说,这两个人极有可能真的在偷偷搞同性恋!
林启羽脸色比吃了苍蝇还难看,一部份源于这可能性奇高的猜测。另一方面,是他意识到,江槐安害怕告诉自己,等于在江槐安眼里,林启羽是会性向歧视的人。
这简直是无稽之谈。林启羽冷冷一笑。在他眼里,男的和女的老的和少的白的黄的黑的粉的甚至彩虹色的不过都只是一只只不同社会和文化背景下的动物,林启羽会有讨厌的情绪,却会控制自己不产生歧视的目光。甚至,当初罗晋当面出柜,林启羽也是面不改色的。
那是林启羽和罗晋第二次见面的事。
今年二月出头,a大学生会主办了一场校级展会,这种展会本质是给学生刷德育分、学生会发公众号用的。横竖是玩乐,a大外联部盛情邀请b大的友部。林启羽领着b大外联部的人,刚到场就被一群嘻嘻哈哈的人喊启羽学长,又喊来罗晋,带林启羽去参观。
又关罗晋什么事?林启羽内心凌乱且迷惑且不爽,听着罗晋的干念提示牌的讲解,眉心跳了又跳。
不过走到一个播放着西双版纳景观的投影仪前,罗晋的声音突然带上了林启羽所不能理解的自得,说:“启羽学长,这里播放的是羯布罗香,是一种很珍贵的树木。”
“是吗?”林启羽瞥了眼提示牌,创作者的名字并不是罗晋。
“羯布罗香呢,是一种龙脑香木。在印尼的巴沙也长了像样一大片的龙脑香林。”罗晋声情并茂起来,仿佛由导购无师自通为演说家,“那的龙脑香林有很神奇现象,叫做冠层脱落。”
罗晋把手直直伸到林启羽面前比划着,“启羽学长你看,冠层脱落就是两棵树的树冠之间有条缝,拼图似的。”
又来了。林启羽皱着眉,克制地退了半步避开。罗晋的举动让他感觉像在拍浮夸的短剧,追求有冲击力的镜头去以打动观众。
“那确实很神奇。”根本没什么人往这边来,周围安静得林启羽有些烦躁,“还有什么吗,没有就回去……”
“启羽学长,我喜欢男生。”
林启羽离去的脚步一顿,不可置信地望着语出惊人的罗晋。他确实不歧视同性恋,但性向是社交关系里的秘密,而林启羽毫无探听罗晋秘密的兴趣。
“有时候我觉得,人与人就像两棵羯布罗香。”罗晋并不在意林启羽的沉默,自顾自地看向投影屏另起话头,“因为靠得太近而会无意识地羞避。”
林启羽哑口无言,下意识顺着罗晋的目光转向投影屏,那刚好转到一个仰拍镜头: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匀和地洒落下来,树冠之间的避让开口勾勒出金边。罗晋的话语与眼前的画面重叠、交织,以至于林启羽以为是罗晋在转达树木的喁喁细语。
林启羽的心为之一颤,他想起某个如视频里一样阳光明媚的午后,想起读的小说里饱满的情感充斥他的头脑,正头晕目眩之时,他读到:我们就像迷路的孩子,在森林里互相躲避。他有和罗晋一同谛听了某棵树的喜怒哀乐的错觉,这种错觉无疑是美妙的,美妙得能让他潜意识承认,罗晋说得是对的…
“启羽学长,很讨厌我给你发信息吗?”罗晋却在这时把视线转向林启羽,语气中带了几分调侃,“我担心是不是我靠得太近了,启羽学长在害羞?”
又看罗晋那张笑容张扬的脸,林启羽恍若被生拉硬拽,又从原始森林跌回喧嚣闹市,心中升腾起一股强烈的不满。
“没有,恰好没空而已。你的事我不会往外说。”
罗晋沉默地看了林启羽一眼,深深叹了口气:“没事的,启羽学长。后面没什么可以看了,我们回去吧。”
这口气叹得林启羽莫名其妙。什么叫没事,正常人不应该说谢谢吗?
林启羽没想到令他更莫名其妙的还在后边。
临近原点,人声愈发吵闹起来,罗晋却突然开口:“启羽学长真没意识到啊。”
“什么?”
“我告诉你这些事情其实是因为……”罗晋慢悠悠地补上剩下的话语,“第一次见到启羽学长,我控制不住地心跳加速。”
林启羽愣住了,回过神时倏地回头望向远处,外联部的人还在嬉闹,并没有发现他们的归来。与此同时,他似乎听到头顶飘来罗晋的哼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