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阙顺风顺水长到十七岁，还没碰到过什么能让他觉得尴尬得恨不得天崩地裂的时候。

但就在今天，季小少爷翻车了，还一翻车就翻了两次。

这一次翻得更是差点就车毁人亡。

季阙盯着天花板，就听见陆睢一声虽迟但到的“行”，整个人差点被空气里的热浪给点燃了。

行什么行？

你不准行！

陆奶奶满意地点头，然后对着季阙说：“这小子要是欺负你你和奶奶说，奶奶帮你教训他。”

季阙面带僵硬的笑容木然地点点头。

眼看陆奶奶去厨房给他做所谓的好吃的了去了，客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季阙感受着某人一直没移开的目光，不得不看回去，他没好气地开口：“看什么看。”

语气要多凶有多凶，感觉季阙要是只猫科动物，浑身的毛此时此刻已经亳不讲道理地全部炸了起来。

陆睢当然不可能情商低到和季阙直言说你耳朵红得很好看，并且他终于觉得自己出了口之前面对季阙使不上力受到的“恶气”。

面对季阙听上去很凶其实没一点威慑力的语气，陆睢只觉得对方现在这样超级像是一只纸老虎，外强中干。

陆睢觉得有点好笑，并且十分地心情愉悦，他思索了半秒，在季阙不可置信的目光里面不改色波澜不惊地缓缓开口开口：“怎么，成了哥哥之后这就要开始凶我了？”

季阙第一反应是——给陆睢发黄牌，第二反应才是——找个胶布把陆睢嘴贴上。

谁准你喊哥哥喊成这样的？

他有些痛心疾首，觉得陆睢在这几天他不知道的地方被带坏了，叫他“哥哥”叫得这么自然，听得他心跳瞬间加速到像是在高速上开了一百二十的车速。

陆睢的声线本来就好听，还学着季阙放轻放低了声音，但是和季阙说话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多了些季阙没有的颗粒感和低沉。

他的尾音更是拖出了一种缱绻感，咬文嚼字含在嘴里硬是给人多了几分深情的错觉。

而且陆睢的这张脸配什么声音都难以让人生出厌恶感。

如果你在网上看不到别人的脸，碰到有人声音用这种声音朝你说话，你可能会觉得恶心。

但是陆睢这张脸，不说所有人都觉得好看，但对着这张脸，一个人十有八九饭都能多吃一碗。

陆睢落下来的目光一直都是沉静的，像是一汪秋日露水也颇为深重的湖水。

只是此时此景，季阙总觉得平日里觉得冷淡又疏离的目光里甚至带上了一点温柔。

季阙感觉自己真快要烧起来了，很有一种上前遮住对方望过来的那一双眼睛，以免对方看到他脸爆红的糗样。

但是他最后然后很没出息地在前者和在陆睢眼皮底下出屋门之间选择了后者，出了门还不忘把门带上。

季阙也没没出息到跑回屋再也不上去这个地步，他默默地下楼，想去便利店买瓶冰饮给自己降降温。

穿过街道的时候季阙看着基本上已经变得干干净净而小猫们都不知道哪儿去的树荫，一眼就捕捉到了还在他用来装酸奶的碗碗边的那只小狸花。

小狸花趴在地上，然后默默滚了滚，又翻了个身，深棕色的斑纹尾巴在身后扫了扫。

季阙忍不住上前蹲下来，揪了揪对方的尾巴尖。

小狸花抬起脑袋，看见了季阙，尾巴翘起来晃了晃，又趴下了，转了个身。

看上去一点都不怕人了，哪有之前看到他就跑的样子。

都怪这小不点，现在的剧情才会发展成这样，季阙心说为了你这不懂事的小咪，你知不知道我付出了多少。

然后小咪低低地“喵”了几声，声音要多软有多软，要多甜有多甜。

季阙盯着这和陆睢半毛钱没有的小猫，就又想起了陆睢刚刚明目张胆疑似“撩他”的那句话。

明明陆睢和面前的小猫打不着半毛钱关系，他为什么会觉得这一人一猫适配？

明明一个是小白眼猫，一个是情商低到地底的小心眼怪。

季阙冷漠地站起来，然后走向便利店。

陆睢刚回到卧室，不自觉地往卧室窗户外眺，就看见少年在小狸花面前低下头，远远看过去都能看到少年露出的那一截修长的脖颈。

过了一会，少年才站了起来，小狸花也跟着站了起来，跌跌撞撞跟在少年后面跑，甚至抓住了少年破了好几个洞的牛仔裤裤脚。

季阙深觉陆睢小气，自己要显得大度一点，于是买了几瓶快乐肥宅水在小狸花念念不舍的叫唤里上了楼。

陆睢看着这一桌还冒着冷气易杯壁上全是水珠的快乐肥宅水，然后看向季阙。

这一系列事情发展下来，季阙都懒得演了，用平日里对韩禄他们说话的表情对着陆睢，表情要多冷漠有多冷漠，脸上就差写着六亲不认几个大字了。

陆睢指着面前这一茶几的快乐肥宅水：“都是给我的？”

季阙：“没有你的，这是我给你弟和……”

完蛋，那群小孩叫什么来着。

陆睢适时递出台阶：“欧歧珂，柳源和柳良。”

季阙：行吧，还算你识相。

季阙气瞬间气消了一半，但还有一半憋着：“有一瓶是你的。”

陆睢其实本来不喜欢碳酸饮料，但是闻言还是忍不住翘了翘唇角，抑制住再次挑战对方底线的想法，“嗯”了一声。

陆奶奶做菜准备工作做了一半，走出厨房就看见季阙和自家孙子看上去相聊甚欢，颇为欣慰。

毕竟陆睢每次来这里都找不到能说话的同龄人，和个锯嘴的葫芦一样，一天放不出几个屁。

这次有季阙，两个同年龄的人互相聊聊天，深度了解一下，也是极好的。

“家里没什么菜了，你们帮我去菜市场买点东西回来行不，”陆奶奶觉得借此机会，两个人能得到更好的交流——毕竟她在厨房，虽然只有一墙之隔，但两个年轻人可能觉得难以释放天性，“顺便把前几天晚上住陆桥屋里的那几个也叫过来吃晚饭，奶奶今天做了不少好吃的，隔夜了味道就没新鲜的好吃了。”

季阙虽然不是那么情愿，但还是和陆睢一起出了门。

到了楼底下，陆睢率先开口道：“先去网吧叫一下他们吧，一起去菜市场。”

他看得出来季阙现在有几分不情愿开口，人多了可能季阙会少分不自在。

果然，人一多起来，季阙的脸色都放松了三分，脸上那种漫不经心的给人的感觉十分亲近的笑容又挂在脸上。

“季哥，你这几天都忙着干啥啊，怎么都不来网吧打游戏了？”柳良从网吧里出来就眼巴巴地看向季阙，恨不得眼睛都挂季阙身上。

季阙面不改色地扯谎，脸上带笑：“前几天都有点累，多休息了一会，出去随便逛了逛，每天稍微久睡了一会。”

面对接下来柳良关于明天能不能陪他们去打游戏的追问，季阙真心实意地敷衍道：“你们不是还有你们陆哥吗？就不需要我了吧？”

欧歧珂这个不会看脸色的，觉得有门，也不想自家陆哥是个什么性子，不切实际的话开口就来：“但是不仅是我们，陆哥这几天也很想你来一起打游戏，真的。”

季阙觉得这群小孩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毫不犹豫地打算掀这群小孩的底，觉得以陆睢的性子，肯定不会同意柳良这么损害他的声誉，转头就去朝陆睢求证。

季阙脸上的笑意还未抬眼散去，转过头微微抬眼望向身侧一路上一直一言未发的人：“真的假的？”

偏偏陆睢没按套路出牌，竟然直接应了：“是。”

夏日的晚风吹过天空悬挂的醉酒后的酡红，也吹得他们头顶枝叶哗啦啦地响。

夕阳向下沉落，鎏金色的阳光在空气中流动，像是一片被阳光侵了色的洋流。

季阙撞进了对方向下垂落的目光里。

金色的阳光也落在偏过头的陆睢眼底，他分不清是他选择主动坠入那片金色的流光的湖水，还是他被那片湖水所捕诱。

季阙之前一直觉得陆睢那双眼睛生得冷淡至极，沉静的目光把所有人事都隔离在外，看着就与年岁已高而老旧的艾春城格格不入。

但他好像错了。

陆睢那双眼睛就算不带笑意，专注地看向某样东西的时候，也会让人生出一种被他在意的感觉。

季阙不知道让人改变对陆睢的第一印象要多久，但是他有些敏锐地意识到，好像是因为他对陆睢的深层次的印象改变了，所以陆睢的行为在他眼里如今也有了不同的诠释。

如果。

他是说如果，陆睢如果拿这张脸去坑蒙拐骗，哪怕不给别人洗脑，只是一声不吭，保准也能一坑一个准。

欧歧珂本来觉得按照陆哥的性格，虽然不会承认，但是也不会当众揭穿他，顶多一言不发，没想到幸福来得太突然，他突然就有了底气，理直气壮地看向他季哥：“我就说吧，陆哥也特别期待和你一起打游戏。”

季阙回过神的第一反应就是下意识地别开眼，错开陆睢的目光。

周遭的声音像是隔了一层水雾，被水雾阻挡了大部分，落在季阙耳边成了混沌成一片的没什么存在感的背景声。

心脏像是被人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酥麻感从心脏尖端一路蔓延到五脏肺腑，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只有当事人明晓。

季阙迟钝地意识到刚刚他别开眼的动作，对于他自己来说，有多么像是恶作剧不成，却被陆睢将了一军，狼狈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