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阙乖乖地接过陆睢手里的酸梅汤，酸梅汤用塑料杯子装着，插着天蓝色的螺旋吸管，他低头对着塑料杯边缘喝了一口。

入口酸酸甜甜冰冰凉凉的，味道还不错。

他这才咬住吸管，含了一口酸梅汤放嘴里，冰凉的触感从舌尖一路下延，夏日黄昏的那一点余热都被驱散了。

他抬起头，就对上了陆睢垂落的目光。

陆睢的瞳孔颜色很深，漆黑发亮，配上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他的眸光落下来的时候应该是冰冷的，不知道是因为夏天的黄昏太温柔，还是身侧的街道烟火气太盛大，此时此刻他垂落下来眸光也染上一点点的暖意。

陆睢会买这杯酸梅汤是因为发现季阙出了汗，劣质的T恤被汗水打湿，洇开一片痕迹，贴在对方的后背上，而对方的额头和鼻尖也略有汗珠。

当然，最大的原因是因为对方看起来并不高兴。

季阙刚想说点什么，就被几声哀嚎吸引了注意力。

柳良痛苦地看着面前本该是250的地方被他写成了251，而欧歧珂直接从250变成了520。

他们俩身侧的柳源在缓声安慰他们，而陆桥则是一副果然如此毫不意外的表情。

二十块钱在他们眼里可不是个小数目，他们坐公交车也才两块钱，此时面部表情看上去都肉疼得快要泪如雨下了。

季阙刚看过去，就被柳良盯住了：“哥，你真的就是我亲哥，哥，帮帮忙呗，我觉得以季哥你的水平，一定能从一写到五百并且一次错都不出的对吧？”

季阙刚收到这杯酸梅汤，心情正好，顺带着看着这几个导致他心情不太好的罪魁祸首的小兔崽子都顺眼了点。

反正也就二十块钱的事，他应了一声，起了玩笑的心思：“行啊，那以后我是你大哥还是陆哥是你大哥？”

季阙指着陆睢，弯着眼，活脱脱一副符合大众的标准美少年模样，只是说出来的话连肚里的坏水都兜不住了。

柳良深觉这话不太好答，他斟酌了几秒，想起之前在公交车上看到的一幕，两眼一闭然后凛然大义地开口：“季阙，你们都是我大哥，从此小弟刀山火海都在所不惜。”

季阙哼笑了几声，挑着眼尾看了他几眼，对此圆滑的回应不予置评，咬着吸管，在店铺面前坐下了。

欧歧珂有样学样，对着一旁站着的陆睢说：“哥，你帮帮忙呗？”

陆睢看了他一眼：“万一我写错了呢？”

欧歧珂双手合十：“没关系，哥，我相信你，帮帮忙呗陆哥，你也不想我再麻烦季哥帮我写一次吧。”

季阙还没动笔，看着陆睢坐了下来，用手臂推了推陆睢，抬了抬下巴：“陆哥，我们比比呗。”

他学着刚刚欧歧珂的语气，拖着调子，说出来的话却比欧歧珂悦耳多了。

到目前为止，这已经是陆睢听到的关于季阙喊他哥的第四种叫法了，小哥哥，哥哥，哥，陆哥，这次叫出来比之前的几种叫法还要戏谑。

却偏偏不惹人厌。

陆睢垂眼去看他：“比什么？”

季阙勾着眼尾，笑得纯良无害：“当然是比谁先写完啊。”

陆睢掀起眼看他，慢条斯理地开口：“赢了有什么好处？”

季阙的眼睛极亮：“谁赢了之后就答应对方一个条件，能力范围之内随便提。”

陆睢看着季阙的眼睛，对方玻璃珠一样的眼睛落着昏黄的夕阳，映照出街景的倒影，还有一个缩小版的他，都融在这片夕阳中。

四个人看着面前“一言不合”就开始比赛的两人，极为惊叹。

两个人写出来的数字都好看，季阙是漂亮有个性的花体数字，而陆睢的则是像是印刷体印出来的。

两个人拿着笔的手的手腕都动得飞快，转眼就写到了一百多。

柳良叹为观止。

他和欧歧珂面对这个挑战如临大敌，只觉得传说中的故事里临危不乱闹市读书的圣人简直是开过光的菩萨，现在亲眼见证两个人下笔如飞感觉有一种活菩萨就在我身边的感觉。

两个人同时停笔。

老板把两个人手底下的纸收走检查了一下，然后不得不一人给发了一个奖品。

一旁好几个小朋友都对两个人手里的游戏机发出羡慕的目光，一双双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两个人。

而这两个人在对比赛的胜负进行拉扯。

季阙对结果并不满意：“再来一次。”

“回去有时间比。”陆睢把手里的游戏机递给了欧歧珂。

柳良眼巴巴地望着季阙手里的游戏机，提醒道：“季哥？”

本性很龟毛的季哥没赢，并不高兴，他内心冷漠脸带笑容地看了一眼他，但还是兜着自己带笑的那层面皮，把游戏机扔给了柳良。

季大少爷心情不好，但是从来不写脸上。

路上碰到了这一路以来卖到看上去山楂最大冰糖葫芦，柳良狗腿地问季阙：“季哥，要一串冰糖葫芦不？！”

季阙看了一眼冰糖葫芦上红彤彤的山楂，扫过那一堆围着的小孩，勾着眼尾拒绝了。

刚走出去几米，季阙就被人拉住了手腕，他转过头，看到人脸的时候抑制住了个人摔个过肩摔的冲动：“怎么了？”

虽然他很想表现得更平淡更紫自然一点，但是面前作为罪魁祸首的人让他错过了那么多那么大一颗的山楂，他实在是忍得困难。

然后他就看到陆睢垂眼往他手里塞了一串冰糖葫芦，串着山楂的木棍子微凉，就这么笔直地戳进了他手心。

季阙愣了一下，然后微弱地挣扎了一下：“我不喜欢吃。”

陆睢摸不准对方到底喜不喜欢冰糖葫芦，但是对方只是喝了几口就把他刚刚给对方的酸梅汤喝完了，还咬着吸管显得意犹未尽的样子，看上去很喜欢酸酸甜甜的东西。

虽然对方拒绝的时候眼尾半挑着，但是唇压着，显得看上去心情也不太好的样子。

至于心情为什么不太好……

陆睢心知肚明。

陆睢“嗯”了一声，换了一个容易让人接受的说法：“我一个人吃不完一串，你先帮我吃一点。”

这很显然在扯淡。

他回头看了一眼已经逐渐和他们两个人走散的四个小孩，其中有三个人手里拿着的糖葫芦都很显眼，在阳光里晃来晃去的，又大又红，颜色鲜艳，颇有一种招摇过市的感觉。

季阙脸上的笑放了下去，平淡地“哦”了一声，三两下就拆了糖葫芦的包装，露出了顶尖的几个糖葫芦，红彤彤的糖葫芦刚被拆开包装，那种独特的香气就溢散了开来。

阳光穿过一旁的烧烤摊产生的白色烟雾落了下来，颜色变得更加浅淡，落在糖葫芦上又像是给糖葫芦加了一层额外的橘色糖霜。

其实季阙自己很少收到礼物，他不是一个喜欢收别人东西的人，因为欠别人的人情很麻烦，他一般都会拒绝别人的礼物。

只是陆睢今天递给他的酸梅汤和糖葫芦其实不是什么很贵重的东西，他随随便便就能回礼过去，而且都是他喜欢的。

而且本来也许是因为陆奶奶今天上午和陆睢说的找照顾他陆睢才这么做的，季阙突然就不想拒绝了。

季阙没有第一时间对着冰糖葫芦咬上去，而是看向陆睢。

陆睢身侧是不见减少的人流，对方身上从头到脚都是和这里格格不入的身价，脸上也是这里的行人脸上各色的精彩纷呈的表情格格不入的冷淡。

只是对方也同样落着这里的夕阳，暖色的夕阳随着游云和行人的变幻切割着落在对方身上，空气里的尘埃也不可避免地落在他身上。

明明是个看上去冰冷的人，也是个城市里长大来这的小少爷，却偏偏对外散发着善意，并不因为环境太差而对外界埋怨。

季阙估计对方并不是一个会和别人吃同一根糖葫芦的性子。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触碰，微微凹陷了下去。

季阙举起了手里的冰糖葫芦，朝对方又笑了起来，眼里荡开笑意：“你先咬还是我先咬？”

陆睢看着面前的糖葫芦，糖葫芦的糖浆被夏日路过热风和阳光热得已经开始融化，散发着甜腻的香气。

空气里到处都是灰尘，多犹豫几秒都是灾难。

陆睢微微偏过头，咬住了糖葫芦最上面的那个山楂，然后咬着山楂把山楂从竹签上滑了下来。

他垂着眼，在季阙的目光里，把嘴里甜得发腻的糖葫芦糖浆咬碎，然后是内里超级酸的山楂，酸得他牙龈都开始泛酸。

然后季阙也当着他的面，把第二颗山楂咬进了嘴里，尖锐的虎牙隐隐约约在他的动作里露出了一点面容。

他闷笑着，眼尾弯弯笑得像个狐狸：“小哥哥，你知不知道你吃完山楂是什么表情？”

陆睢很想堵住季阙的嘴，面前的人只要不开口，就都是讨喜的。

只是他现在已经被酸得开不了口了，感觉连着牙龈的神经都开始疼了。

“谢谢小哥哥的山楂了，”季阙笑够了，朝对方眨了眨眼睛，只是尾音还是颤着的，“还有之前的酸梅汤。”

陆睢吞咽下嘴里的东西，不知地盯着季阙的那双看向他的眼睛。

那双狭长的眼睛里的笑意总算是真切了起来，带着点狭促，眼尾上扬。

街边的路灯突然一盏一盏地沿着街道亮起，白色的灯光照入了路人的眼底。

于是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像是跌落了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