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睢是觉得季阙阴魂不散，但是跟在他身后的奶奶看着季阙打量了好一会，甚至还从兜里把眼镜拿出来端详着他：“你是……是季家的小孩吧？是叫那什么……”

季阙乖乖地朝奶奶笑，那双狭长的眼睛眼尾上挑，玻璃珠一样干净的眼底落着夏日清晨的阳光：“奶奶好，我是季阙。”

“对，我想起来了，你是陆秀娇的孙子对吧，好多年没见到你了，都长这么高了啊，”陆奶奶的表情释然，之后脸上又浮现出温柔的老人才会有的独特的笑，随即她又有些疑惑，“现在是你一个人住啊？你爸爸没和你一起回来，把你一个人放这里了啊？”

季阙看到陆睢身后的奶奶一瞬间有些恍惚，像是在夏日的阳光里看见了曾经那个也会对着他笑，然后会在他脸颊上亲一口的老人。

他在阳光下回过神，朝陆奶奶露出一个温良的笑，乖乖地点头，俨然一副乖宝宝的样子：“我高考完了就有点想回来看看，我一个人回来的，我爸工作忙，没时间陪我。”

这话一听就又懂事又听话，不管是谁，站在这里，看着季阙这张干净白嫩的脸怎么品怎么觉得面前的少年又乖又懂事。

要是韩禄此时此刻站在这里，一定要评价一句“高考完之后某人还是一样的能装”，季阙这人就是有一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

当时他们那个小团体在学校的时候同为一天到晚不好好学习的不良学生，偏偏就季阙深得老师喜爱，学校里的老师有一种传说中的套在季阙身上八百层滤镜都嫌少的感觉。

“你一个人住啊，一个人呆着多无聊，刚好，我这孙子陆睢也是昨天刚到的。陆睢，你平日里多带着小季玩玩，多照顾一下小季，知道不？”奶奶抬起手自然地拍了拍陆睢的肩膀，看着季阙那张笑容就没放下来的脸颇为满意。

自家两个孙子一个成天到晚就一个表情，一个看上去吊儿郎当不学好，怎么看都怎么是别家的孙子好。

陆奶奶突然想起什么：“季阙啊，吃早餐了没，奶奶今天早上煮了汤圆，还剩好多。”

季阙今天早上自然醒了，刚刷完牙就准备下楼找个早餐店，但这附近的店铺少得可怜，基本上都是用一楼做了小成本店铺，他这几天只在周围看到了一家粉店和一家手抄店。

季阙假装看不到陆睢那张看着他虽然长得帅但是表情不太讨喜的脸，依旧笑眯眯的：“这多麻烦。”

陆奶奶瞪了他一眼，就要来拉他的手：“这有什么麻烦的，不麻烦不麻烦，小时候奶奶就特别喜欢你，奶奶还抱过你呢，你不记得了？你和奶奶客气什么。”

于是季阙半推半就地吃到了一顿特别好吃的芝麻馅汤圆，汤圆皮薄得恰到好处，馅软糯得恰到好处，甜度也刚刚好，入口轻轻一咬就是他喜欢的芝麻馅。

他吃完了朝着奶奶甜甜一笑：“奶奶，这是家里自己包的吗，感觉比外面的要好吃好多。”

陆奶奶听了之后心里打心眼高兴，家里的一儿一女还有两个孙子平日都不会说话，根本不懂得哄老人家，家里的老头子也是个老东西了，成天就知道一清早爬起来去牌馆里看牌，更别说夸她了。

她平日里难得听到好话，季阙还是夸她手艺好，老人家就喜欢听这种话，这话算是夸到她心坎上了，她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好吃就多吃点，吃完了奶奶再给你煮，别客气。”

陆奶奶本来是今天是想带陆睢去远一点的超市买点东西的，想着早点去早点回，这下打消了去超市的念头，打算明天再去，今天先让这两个小家伙联络一下感情，就先让陆睢去把早上和昨天的碗都洗了。

季阙闻言立马站起来，表情凛然：“奶奶，还是我来吧，我来洗碗。”

陆奶奶拍了一下陆睢的肩膀：“怎么能让客人洗碗，这小子来这里平日里也不干活，娇贵得很。他爸和我打过招呼了，这人在家也不干活，今年暑假来了要好好锻炼一下，让他去洗。”

陆睢一上午还没在奶奶面前得到开口的机会，闻言更觉得自己老爸是因为他前几天想要拒绝来这里的小心眼地报复，家里有洗碗机，平日里也请家政，也没他干活的余地啊。

他在奶奶的敦促下还是进了厨房开始洗碗。

“你就当在你家一样，随便一点，别客气啊……”陆奶奶把家里的一些零食装在盘子里摆在了桌上，和季阙聊着，就听见厨房里传来一声声响。

空气中安静了一瞬间，季阙看着陆奶奶面无变化的表情一瞬间觉得有些好笑。

果然是在家“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啊，昨天他看到对方和他一样的行李箱，就知道对方家里必定也不缺钱，把人送过来可能真是想让对方在这里磨磨锐气，锻炼一下性格。

对方手里的行李箱和他一样的款式，从头到脚都是牌子，一种和这里格格不入的感觉都快溢出来了，不知道等对方在这里呆了好一段时间之后会变成什么样。

他可是看到了对方进了网吧之后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活像是世界欠了他三百万，虽然一张脸确实生得好，季阙说句不要脸的话，这人和他的颜值不相上下，算得上平起平坐。

他很期待见证小少爷被打磨得没有棱角的过程，想到对方那张脸上有可能露出来的表情，他现在就已经觉得有趣了起来。

陆奶奶坚持着把话说完了，又补上一句：“我去看看，这小子在家就是娇生惯养惯了。

不像你，你一定很独立，你爸爸才放心你一个人来吧。”

季阙嘴角挑起，怎么也压不住嘴角的笑弧度，闻言客气地朝奶奶笑：“没有啊，我平时在家也不怎么干活的，不是很独立，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日子过得太好了。”

奶奶当然只觉得季阙在客气，殊不知面前这个看上去听话懂事的少年在家连吃的东西咸了一分淡了一分就要挑出来，本着自己不好过大家都不好过的念头，没茬硬找。

陆奶奶进了厨房，就看到了摔了一地的瓷片，而陆睢已经蹲下身绷着下颌线开始捡安安静静躺在地上的碎瓷片了。

“拿扫把扫，别用手碰，刮到手了怎么办？”陆奶奶从厨房的角落里拿竹子枝条组成的扫把，往铁灰斗里扫瓷片。

陆睢看着满地的白色碎瓷片一瞬间脸色有些木，他刚刚听见自家奶奶和对方的谈话了，不理解一个人怎么能这么容易讨他奶奶喜欢。

奶奶虽然对他也很好，对陆桥的那些朋友也表现得很好，但是很少这么热情，起码奶奶不会用之前在面对季阙夸奖的时候那样的欢喜的表情看他。

他刚刚就是因为想起季阙走了神，碗上的泡泡又太多滑滑的，他手一滑，碗就摔了下来。

陆奶奶出厨房前先把陆睢往厨房角落里拉了拉，声音放低：“你在这里照顾一下小季啊，小季一个人呆在这里，没人陪，怪可怜的。他这孩子，应该是想他奶奶了。”

陆睢愣了愣，想起昨天下午看到的那张脸上慵懒得像是路边在树荫下乘荫的小猫一样的神情，顿了顿。

“楼下的那个奶奶以前也抱过你呢，你们俩小时候其实应该见过，只是你不记得了而已。小季奶奶好几年前就走了，他之前一直在这里和他奶奶住，他爸爸应该是没时间管他，几年前他奶奶走了，他爸爸就也把他接走了……”陆奶奶说的时候脸上有一丝心疼，也有一丝怀念，还有一丝气愤，“我也不太清楚他们家的事，但是我知道他爸妈离婚了，最开始的他爸妈都不想要他，所以是他奶奶带他，估计他爸把他接回去这几年对他也不太好，以前他奶奶和我提起他爸的时候都是一股恨铁不成钢的味道，哎……”

陆睢出了餐厅的门之后看到沙发上坐着低着头不知道在用手机看什么的季阙的时候心底泛上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

男生五官漂亮，笑起来的时候有一种恣意少年郎的味道，看起来像是蜜罐里长大的无忧无虑的少年，如果对方不提起，说不定谁也察觉不到对方甚至有这么一段不让人高兴的过往。

对方好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恰好抬起头。

男生看着他，背对着从窗外落进来的金黄夏日，勾唇笑了起来，窗外的蝉鸣声好像突然就大了起来，响在空气里，密集得像是鼓点，一点点敲在心尖，惹得心尖发颤。

陆睢脑子里想着奶奶前不久和他说过的话，在奶奶期冀的目光里嘴唇动了动，总算是蹦出了几个字：“你今天有什么安排？”

季阙看着面前看起来面无表情但是眼底带着几分不情愿的勉为其难的少年，一想起对方刚刚还摔了次碗，就开始觉得有点好笑。

他拖着调子，语调听上去吊儿郎当的，就像是个一肚子坏水不根正也不苗红的会带着好学生做坏事的坏学生，看向陆睢的眼亮干净而透亮：“小哥哥，你要带上我一起玩儿吗？”

陆睢的心跳快了半分，觉得今天的温度还是太高了，屋里的老式电风扇转动的声响过于吵闹，混着窗外起伏的聒噪的蝉鸣，有些闹耳朵。

他突然想起昨天玩上他点开过第二次的语音的那声哥哥。

他把两个人的声音放在一起，才发现其实有些重合，昨天玩上夜色里耳机里传出来的声音声线温柔而干净，叫“哥哥”的时候却也能让他快几分心跳。

于是他对这个声音也讨厌不起来了，像是磕了老鼠药，他垂眼看着坐在沙发里的人，鬼使神差地默认了。

陆睢对这里也不熟，找不到什么好玩的地方，只能带着季阙往网吧走。

两个人只是出来在路上走了一会儿，就都出了汗，春艾城的温度似乎一夜之间就升高了不少，颇有一点酷暑难耐的感觉。

这天也不适合到处乱走，感觉没在太阳底下站几分钟就能被烤熟。

季阙想起他之前叫完“哥哥”之后对方不自在地捏了捏手指的小动作，忍不住想要逗一逗面前的人，看看对方是什么反应。

他又拖着调子，踩着路边桂树斑驳的树影：“小哥哥，听你的那些弟弟们说你打游戏也很厉害，有多厉害？教教我呗？”

其实他很少对一个认识才几天的人开玩笑，但是有前几天的那个乌龙在，还有对方刚刚被叫哥哥的反应，都让他有了点想要逗人的恶趣味。

陆睢有点受不了了，他心说这人怎么这么喜欢乱叫“哥哥”，一转头就对上对方弯着的眼底晃荡着碎阳的眼，一瞬间被对方张扬的笑晃了眼。

夏天路过街边的风都滚烫，热得像是能在地上烫出一个洞，就连声音的音调和音色都变得有些粘糊起来，融在夏风里，温度像是高得能透过皮肤，直抵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