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两个人别别扭扭的回来了。
“怎么个意思,七哥?你是喜欢钱穗?要是你喜欢,兄弟就算饿死,也不敢觊觎你的满汉全席。”
雷允航是个心直口快的实在人,他说的出,就一定做的到。这下轮到孟七尴尬着不知如何回答了。“没有,也不是…她就是我一同事,我就是觉着你俩性格不太合适,你脾气好,我怕她欺负你…”
“嗨,没事。我也这岁数了,连个初恋还没送出去,要真有个谁想欺负我,也挺好的..”
孟七心中憋闷,将杯中的黑咖一饮而尽,雷允航这些年一点没变,要是你不跟他直来直去,那他的直来直去会把你堵的比便秘还难受。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康小甜冷笑了两声,开了腔,“行了,七哥,别耍太极了,雷子不是你,没那么多花花肠子。雷子,我给你翻译一下七哥的话,你可听好了。他的意思就是说,好比钱穗是盆饭吧,他现在不吃,但是他得抱着,保不齐什么时候饿了,就得舔个盆干抓净;又好比钱穗是个厕所坑吧,他现在不拉,但是他得占着,没准哪天跑肚拉稀,就得来个一泻千里,你明白了吗?”
雷允航听得有些发愣,看得出,消化康小甜的这些话,得调用他大脑四分之三的细胞,凝结成一个小疙瘩集中思考。
孟期脸上挂不住了,康小甜这番话极尽尖酸刻薄之能事,是半分面子也没给他留。可孟期不是个会轻易甩脸子的人,更不愿对个姑娘发脾气,虽说不悦,也只是不痛不痒的说了一句,“我一猜你这大马哈鱼嘴里就吐不出珍珠来,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雷允航暂时从一团乱麻中抽身而出,“大马哈鱼?不一直说的都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吗?”
只这一句,场面彻底冷了下来。
康小甜连浮面上几丝挤出来的冰冷笑意都不见了,迅速的拎起包,起身离开。
孟期叹口气,刚想给雷允航上一课,教教他怎么说话。康小甜又杀了回来,怒气冲冲的将包砸着打在他俩身上,一通疾风骤雨,完了后,她咬牙切齿的骂,“我是狗?你俩才是狗!舔狗舔狗,一无所有,我等着看你俩倒大霉!”
说罢,飞奔而去。
孟期与雷允航面面相觑,彻底傻眼。
沉默半响,雷允航哭丧着脸,对着孟期吐苦水,“七哥,有时候觉得,活着真累。”
“怎么了?”
“我妈一直催着我快点找对象结婚,可你看看…”
孟期就着话头,重燃起了要教育雷允航的为师之心,他语重心长道,“雷子,想有个好对象其实也不难,就三条,有钱,有貌,会聊天,这三条你怎么也得占一条,有一条就行。你看,现在前两条你都不大行,你就得学学怎么聊天儿。”
雷允航刚开始还虚心听着,之后大脑袋便摇的和拨浪鼓一样,“不对啊,七哥。高三那年你不是这么说的!”
高三那年,孟期眯起眼睛,脑子一飘,仿佛看到了站在眼前的十年前穿着求真高中校服的自己。
求真高中和三河路高中常年在北京高中排行榜中垫底,哪个学校要是逃离了倒数第一的厄运,全校教职人员都跟被清华北大收编了一样的扬眉吐气。可这点宝贵的好胜心和自尊心在学生中间可是没留下一星半点,求真高中的日常就是屡禁不止的逃课,早恋,和虽不大奸大恶,又时常恶心人的校园暴力。
孟期,雷允航,康小甜是高中同班同学。当然,那时谁也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康小甜致力于把自己的脸当试验田,用尽吃奶的力气想淡化自己插班生的生涩感,融入一群甚爱涂脂抹粉的时尚小女生姐妹淘;孟期是抓住一切机会和周公约会,不管是课上还是课下;雷允航则挖空了心思想和漂亮的小姐姐早恋,奈何他虽生理早熟,但心智未开,总是处处吃瘪。
高三那年,苦闷的雷允航向校草孟期倾吐内心的忧伤。孟期对他说,雷子,想早恋其实也不难,就三条,有钱,有貌,有才,这三条你怎么也得占一条,有一条就行。你看,现在前两条你都不大行,你就得好好学习,自古佳人爱才子,你听说过没?
孟期的话像一包火碱,一下子就通了雷允航这个老大难办,泛着酸水苦水的下水道。绝望中的雷允航终于看到了努力的方向和希望的曙光:好好学习。话是这么说,可就凭高三这一年,也难指望有什么起色。雷允航顶住家里,学校的一切压力,复读了一年,这卧薪尝胆的一年十分艰难,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去厕所的功夫都要练听力,尿尿都不敢使劲,生怕声音一大就盖过耳机里的ABCD。
天道酬勤,雷允航真的挺过了这熬油一般的地狱日子,以高考678的高分进了国大生物工程系。这个消息传到了求真朋友圈,不亚于向平静的鸡舍里扔了一挂二踢脚。任谁能想到一向以先天不足面目示人的雷允航,竟然在学业这颗铁树上磨出了一树迎风招展的大梨花。孟期知道了这个消息,也微微有些吃惊,当即给雷允航发了消息,只四个字:雷哥,我服。
“哎..”雷允航的一声长叹把孟期重又拉回到现实中。“七哥,其实找对象在我这还是第二位的。找个可心的工作才是迫在眉睫的大事。当初我大学毕业去美国深造那些钱,大部分都是我妈管亲戚朋友借的,现在还没还上呢。”
雷子家条件不好,孟期也是多少知道些的,“当时你成绩那么好,又有导师的推荐,真该留在美国赚美刀的。”
“哎…”雷允航又叹了口气,“我妈也这么说的。可那份合同年头不短,而且要求很苛刻,各种保密啊,以后从事的行业限制什么的,会影响我回国后的发展。”
孟期乐了,“人家都是削尖了脑袋留在那儿,你这是费劲心思想回来。”
“是啊,”雷允航咂了咂咖啡的苦,“这两年我也经常想,当时回国的决定是不是仓促了点,美国的科研环境确实比国内好,商业体系也相对成熟。可人家的地方也不是那么好呆的,汉堡牛排嚼在口,我心里依旧是炒肝卤煮。刚毕业的时候,我真是心潮澎湃,恨不得立马飞回来,总是想着建设社会主义大厦,兴许正急缺着我这块碎瓦呢。”
“怎么,现在后悔了?”
“后悔谈不上。就是事情比我想象的还要艰难。七哥,你知道OLA集团吗?”
“好像是个生物工程公司吧。”
“不错,我导师曾在那工作过,也是少有的几个华裔技术研发人员之一。因为他的关系,我在那实习了一年。人家的理念和技术确实牛,不服不行。不过,现在国内也有一些不错的海归科研人员,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各方面自然不差。只是,说句不好听的,国内现在虽然对科技研发逐渐重视起来了,军工,航天,高铁这些也在国际上异军突起,可以和欧美一较长短了,可很多民用生物科技、高端化工,我们做的还很不够。”
孟期叹口气,他知道雷允航说的不错,更甚者,他觉得技术的差距甚至都不是最主要的,关键是意识尚未完全觉醒,靠营销噱头赚快钱,日子久了,市场自然更乱。这样的一盘散沙怎么和人家海外底蕴雄厚的企业抢蛋糕。“所以,你想怎么做?”
“我这次回国,也带来了一些科研成果,最近也在和一些品牌谈合作,目前不是很顺利,那些人基本还是在观望,话都没有说死,但也谈不成。但只要成了,这或许是国内生物日化的一个里程碑。”
孟期听了突然意识到,现在的雷允航已经不同往日,说起这种专业上的事,他身上仿佛镀了一层圣光,再也不是那个见到漂亮姑娘,话都说不利索的傻小子了。“哎,或许你可以问问康小甜,她妈在时尚圈有很深的人脉,也有不少资源,康小甜这些年在香港也不是白混的,她路子也广。”
雷允航先是眼睛一亮,随后又暗淡下去,“可是我刚惹她生气了。她觉得我说她是狗才生气的,怎么才能让她消气呢,你说我叼着骨头绕着她爬两圈怎么样?”
孟期一口水呛了出来,他打眼一看雷允航,原形毕露,圣光不再。看来洋墨水喝的再多,也难改傻小子的本色。
第二天,孟期特意起了个大早,去了康小甜家附近的一家护国寺小吃。果然,在一群早起晨练的爷爷奶奶中,皮光水滑的康小甜分外显眼。
“哎呦,豆汁儿,胶圈儿,驴打滚儿,田大娘,讲究。”孟期随意扯了把椅子,挤在康小甜身边坐下。
康小甜嘲讽道,“别上来就叫娘啊,我可没给你备着压岁钱。”
孟期嘿嘿一笑,也不在意,“您这口儿真是地道老北京了,不知道的说您祖上是铁帽子王都有人信。”
“你讽刺我?”
孟期暗叫不好,自己这话没过脑子,算是戳在了康小甜的一个痛处。他不再说话,买了个烧饼夹肉坐在康小甜身边,安静的啃。
康小甜喝了口豆汁儿,用眼神暗瞟了孟期一眼,他乖的很,就像做错了事,被老师批评的小学生。其实康小甜并没有生气,即使这在很多年前对于她真的是个大问题。那时候她才17岁,刚跟着妈妈从吉林四平到了北京,进了求真高中,一个内向害羞的外来客融入新学校总是有很多困难,再加上求真抱团严重,小女生的团体已经形成就更加排外,本来的情况便已经很糟糕了,而康小甜的东北口音让她彻底成为了被人边缘化和嘲笑的对象。那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灰色岁月,她每说一句话,就有好几个坏小子怪声怪气的学,其中夹杂着女生的嘻笑,让人异常尴尬难堪。为此,她想了很多法子,跟读新闻联播,学着当地的老北京喝豆汁儿,可这些都适得其反,反而让她更添了堵心。
“哎呦,你们看!康小甜的磁带里是录的新闻,一颗政届新星就要从咱们班冉冉升起了!哈哈哈…”
“怎么着,小甜,政治觉悟那么高,是想回四平老家当村长吗?快点的,兄弟们给康村长请安。”
那时候年纪小,小姑娘脸皮本来就薄,再加上那段时间,康小甜格外的脆弱敏感,为此总是躲在背人的角落里偷偷的哭。
“你哭什么?”那时候的孟期问。
“我不信你不知道!”康小甜抹着眼泪道。
“那些话吗?也不至于哭啊。”孟期显然对康小甜的泪点很不解。
康小甜气得跳脚,“孟期,你脸皮厚,你神经粗,不代表我也和你一样!”
当时康小甜和孟期的关系算不上好,连熟都谈不上,甚至还比不了没事就来给康小甜送点温暖,灌点毒鸡汤的雷允航。孟期一见她听不进话,也懒得再说什么,脸一扭,抬腿就要走。
康小甜好不容易在个僻静的地方,逮到了个落单的可发泄对象,自是不能轻易放过,“孟期!你们都是混蛋!你们家在本地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看天安门升旗不用买火车票吗!凭什么瞧不起人!”
夕阳的光,投在孟期脸上,带出一片阴影,孟期的沉默在光晕中显得格外严肃。康小甜有些慌了,孟期睡觉,旷课,算不得什么好学生,可他也确实从未欺负过自己,自己的这一通发泄毫无道理,万一真的激怒了他,以他们俩二十厘米的身高差,自己只有被毁容,被打残,和跪地求饶这三条路了。
康小甜自认是个有气节的,可气节这个东西在她这儿是个消耗品,必须得用在刀刃上,现在这个情况,显然连个刀柄都算不上,“孟,孟期,对,对不..”
然而,没等她说完,孟期便一句话不说的走了。
康小甜胸口一凉,更难受了。
第二天,孟期将一瓶可乐塞到康小甜手里。
“我老听别人说北京话就是普通话,可一个地方怎么能没有自己的语言特色呢,康小甜,你知道吗?方言是一个地方文化最基本的根基,没什么高低贵贱,再说了,放在千年前,北京也不是首都啊,既然现在它是首都了,也就不再单单是北京人的了,你不用管他们说什么,那是他们见识浅。”
这话从一个土著北京人的嘴里说出来,格外的舒人心怀,“根基…”
“对,我们的家乡,我们的根基。”孟期眼神温润坚定,全不像以往的满不在乎。
康小甜望着碗里的豆汁,在学生时代,孟期和雷允航是她最好的朋友,特别是孟期,他为自己封闭的苦涩空间避开了一道门,而世事多奇妙,往往一通百顺,从那之后,她猛然发现生活并不光是灰暗,还有诸多乐趣。现在过了许多年,以前看来天大的坎儿早成了无关轻重,甚至回想起来颇有意思的小插曲,她变了许多,唯有喝豆汁儿的习惯不知怎么就延续下来了,成了现在和过去最实而有形的链接。
“你找我什么事儿?”
孟期听得康小甜语气软了下来,心中一喜,将雷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