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后,薛浪静坐一夜,胸中已有思量。
恶鬼面是大楚扎根最深的杀手组织,他一直知道其背后真正的势力来自楚国王宫,当初救走薛浪,他第一时间发现了后者脖颈上的蛛网状裂纹,几乎是绑着痛苦挣扎的燕离强硬拆除了那根深入骨肉的缝线。
因为有墨樱的例子在先,所以他一度认为那缝线才是导致疯癫的罪魁祸首,现在墨樱却告诉他一切都没有结束。
她说的时日是什么意思?难道燕离会出事?早知道留那个阴无日一口气了,都怪楚王。
提心吊胆过了一天,一直到第二天晚上,薛浪才见到燕离,见他轻轻松松的样子就来气。
他都摆出兴师问罪的架势了,结果小影卫一句话愣是把他所有火气浇熄了,一颗心倏尔滚烫起来。
“主子,属下学会了,不会扫您的兴了。”燕离手里拿着一本春宫图。
薛浪站起来,嘴角怎么也下不去,走到他身前替他拣去头发间的枯草:“哪找的这些东西?真想学,我教你就是了。”
燕离抿着唇,耳朵又红了,他不会说自己躲在草垛里看了一下午这种小册子的。
万籁俱寂,薛浪听见自己擂鼓的心跳,他猛地将人拥入怀中,笑得恣意:“大庆第一王爷,栽在你手里了,你说,该用什么来偿呢?”
“主子想要什么,属下都会替你寻来。”
“哈哈哈,本王想要的,已经在这里了。”
“属下......亦然。”
他没问燕离有关恶鬼面的事,那是他最难堪的回忆,说不定墨樱只是在诈自己,等他查明一切,自然会知晓真相如何。
大婚在即,薛浪选好了礼服,夜里便穿了让燕离先睹为快,把人逗得面红耳赤才肯罢休,美其名曰不能让别人先于他的燕燕看到他穿喜服的样子。
荣嫣自那日目睹阴无日惨烈的死状后,吓得不轻,还有点神经,日日待在宫殿里不肯出门,御医开了许多补药都不见好。
只有搬出薛浪,她的眼里才有一点神采,基于此,更坚定了楚王给女儿完婚的决心,说不定冲冲喜,他的小公主就恢复了。
大婚当日,王宫内外围得像个铁桶,巡查人手比平日多了三倍不止,与此同时,一支整齐划一的军队自远方奔袭至此。
走完了无聊的仪式,接下来便是祭祀祖先,也就是在这个当口,一个戴着银质面具的白衣人突然出现,站在了所有人的对面。
再不来,薛浪就要自己动手了,他可没有给仇人上香的雅兴。
周围的侍卫得了楚王一个眼神,二话不说先后冲了上去,也不能把动静闹大,搅了公主的成婚大典。
然而那白衣人身法飘逸,在一众高手围殴之下,手中佩剑甚至未曾出鞘。
不多时,他身边横七竖八倒了不少人,剩下的侍卫有了顾忌,握着武器围在他周围,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这个人强到离谱,大楚恐怕只有阴无日能够制衡他,然而阴阳已经身陨。
第二轮攻击很快发动,燕离始终云淡风轻,一点也不将这些杂鱼放在眼里,最后竟是直接越过包围,再次落地时,剑尖停在离楚王喉咙不足一指宽的距离。
刀剑相接的声音刹那消失,所有人都看着那一把通体青黑的剑,心提到了嗓子眼。
饶是楚王见惯大风大浪,也不过是一介贪生怕死之辈,被这一下惊得出了一身冷汗:“你是谁?”
侍卫们面面相觑,心里更是没底。
燕离不欲作答,无趣地放下剑,后退数步拉开距离,淡淡地望着这浩大喜庆的结亲队伍。
薛浪眼里的笑意快要溢出,毫不掩饰地将燕离从头扫到尾,兴味盎然。
察觉到一道火辣辣的视线,燕离强自镇定,端的是不显山不露水。
逃过一劫的楚王心有余悸,眼中阴狠之色一闪而逝,瞪着灰溜溜跑回来的一众侍卫,实则心思都放在了白衣人身上。
之前怎么从没听闻过这号人物?楚王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他若有所思地看向薛浪,后者脸上早就没有一点破绽。
“谁派你来刺杀朕?朕许你爵位,你替朕杀了他,怎么样?”他将燕离当成了杀手的一员,脑中过了多种对自己有利的计划,然后留下了这一种。
至于今日的帐,待明日卸磨杀驴也无不可。
燕离摇摇头。
楚王继续说:“那便许你封地。”
燕离还是摇头。
“贪心的人,通常都没有好下场,你不要太得寸进尺了,朕的忍耐是有限的。”
燕离似乎叹了口气,解释道:“我不是来杀你的。”
会有别人来杀他,薛浪特意嘱咐过,把楚王留给他。
楚王一愣,不是来杀他的?还能是干嘛的?“那你想干什么?”
燕离快速地看了薛浪一眼,说:“抢亲。”
“这,这,他说什么?!。”
“疯了吗,公主的亲也敢抢?”
“难不成是公主在外面遇上的人?”
怕再传下去会对荣嫣的名声不利,楚王果断下令:“荒谬!朕绝不可能答应你!禁军,还不动手!”
末了,补充一句:“别杀他,今天是公主的大婚之日,见血不吉利。”
只有在涉及到荣嫣的事情时,才能看出楚王的一点人性。
然而楚王命令已下,周遭却忽而变得鸦雀无声,以往随叫随到的巡逻兵今天一个也没出现,宫人和大臣都噤若寒蝉。
怎么回事?楚王心头那点不好的预感愈发膨胀,从刚才到现在,按理说动静已经闹得够大,时间也足够长了,却丁点禁军的声响都没听到。
“人呢?来人!”
依旧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除燕离外,场中最淡定的当属公主旁边的那个男人。
薛浪今天一出面时,着实惊艳到了参与大婚的这些人,许久都没停下议论,他气宇轩昂又谈吐不凡,和从前的质子王爷几分相像,毫无寄人篱下的自觉,看着倒像是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认清情况的楚王终于停下了怒吼,他看向不善的来访者,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抢亲。”
“大胆!公主岂是你这个无名鼠辈能觊觎的!”尖利的嗓音自楚王身侧传来,是一名脸生的公公,见楚王看向他,忙露出一个谄媚的笑。
面具下再度响起清冽的声音:“各位误会,我对公主无甚兴趣。”
说着,燕离微抬起下巴,注视着薛浪,语气突然带上了一丝暖意:“这位翩翩公子,不比劳什子公主好?”
薛浪呼吸一滞,影卫大人锋芒外露的样子,重重撩在他心弦上。
恰好因为燕离的一席话,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薛浪身上,本以为听到这样侮辱性的话,薛浪不说勃然大怒,至少也要脸色难看,没想到转过去看到的是一个兴奋且蠢蠢欲动的表情。
这个驸马爷好生奇怪,莫不是脑子不好?
久不见人,楚王心中微凛,甚至没来得及思考神秘人说出的的话,他第一反应就是被人算计了,但面前这人来的蹊跷,又是单枪匹马,只能是图财,威胁应该不大。
完全忘了刚刚一剑差点要了他命的,也是这个“威胁不大”的人。
他定了定神,不死心地追问:“你想要什么?”
燕离抬起手,圆润的指尖对准了旁观者似的薛浪,后者轻佻地冲他眨了眨眼,他于是僵硬地移开视线,不和薛浪再对视下去,转而和楚王你来我往打起了口水战。
于是薛浪知道了,他的影卫大人不是个闷葫芦,在别人面前有一箩筐话等他捡,想着,他又有点吃味,继续幽幽地盯着燕离。
“你到底是谁?”楚王忍无可忍,身后那些饭桶没一个敢去对付这神秘人,“朕的禁军呢?你把他们弄哪儿去了”
燕离应声说:“现在是我主子的了。”
楚王精神一紧:“你主子是谁?”
薛浪轻咳两声,重新拉回楚人的注意力,然后潇洒地抛开红绣球,踱步到燕离身边,扬起一个笑,拉起他的手,在他耳边彷佛呓语:“燕燕......”
“薛浪!”楚王怒不可遏,“你少添乱!”
“哎,”薛浪让燕离抓紧自己,而他装出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凛然道,“既然他是冲本王来的,本王随他走,算不算是救了你们一命呢?”
有人古怪地看着他,但鲜有人把他的一席话当了真,毕竟大家都不是傻子,楚王的心越来越沉,薛浪的样子太过轻松,甚至可以说愉悦,就好像是,期待已久。
荣嫣自薛浪走后,眼神一直追随着他,看到这一幕终是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宫人下意识地为她让开路。
她抛弃了公主的教养,恶毒地咒骂着,眼看就要抓到燕离的衣角,薛浪眉头都没皱一下,抬起脚轻飘飘抵在她胸口。
“薛浪,”她赤红着双目,咬牙切齿,“都是这个贱人,都是他阻挡本宫大婚,本宫要杀了他!”
薛浪偏头冲她笑了笑,眼里尽是杀意,偏生荣嫣一点也看不出来,还当是薛浪和她想法一致,跟着就要咧开嘴,岂料下一刻薛浪收起了笑,脚上用力直将她踹开去。
“公主!”
经此一激,荣嫣吐出一口鲜血,不可置信地瞪着薛浪,两眼一翻倒在了楚王面前。
一时间,竟无人敢去扶。
“愣着干什么!公主要是有个万一,你们全都得死!”
宫人们这才回神,忙将公主带到后面。
楚王目眦欲裂,看着碍眼的二人:“薛浪!嫣儿她是无辜的,你有什么本事冲朕来。”
薛浪摊了摊手,再度笑起来:“公主是自己撞上来的,可不关本王的事,本王才是无辜的。”
“竖子!不见棺材不落泪。”
“此言差矣,”薛浪往前走了几步,停了下接着说,“哎也不对,这些话用在你身上正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