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鄢步伐加快,他看见姬溟的盘起的长发上那枚熟悉的垂铃兰银簪了。
那是楚鄢亲手为姬溟用银丝块片、掐锤做打出来的生日礼物。
姬溟转身,一阵浓密的白雾瞬间弥漫开来,笼罩四周,将两个人的身影遮掩起来。
这是姬溟的特殊能力——【雾】。
不过幸好磬省地形特殊,有无数种合理化雾生成的原因。
磬省人员密集的地方多是盆地和洼地,地形封闭,冷空气易堆积形成雾盆效应。
再加上群水环绕,山林密布,水汽弥漫。又一座天堑高高隆起,拦截水汽散去。
总之,有无数种合理化的理由。楚鄢不用太担心有人把姬溟逮起来,切片研究。
雾气缭绕中,姬溟半盘起的发髻上的垂铃兰银簪微晃,繁复花纹银绣的墨蓝长袖张开双臂,楚鄢像是只蝴蝶,翩跹地落在姬溟的怀里。
这个姿势,楚鄢跑来的时候,内心精心策划过不下三遍,绝对有超高的美学价值。
以后无聊的时候,比如姬溟不在他身边的时候,可以品茗一二。
姬溟虽然是男扮女装,身材瘦削。但骨架高大,加上他穿着造型华丽的溟昭族服饰,更修饰加宽了肩膀。
姬溟完全可以把楚鄢包裹在怀里,从背后根本看不出姬溟怀里有人。
楚鄢的脸贴着姬溟的脖颈,冰凉的触感,让楚鄢发出像猫一样软软的喟叹。
姬溟冰凉如冷玉的手,穿过楚鄢被汗浸湿的黑色长发,抚摸着楚鄢的后颈,给楚鄢降温。
“阿溟,你不在我身边,我都要热死了……”楚鄢手放在姬溟裸露的肩膀上,汲取着姬溟天生自带的凉意。
他们两个人是极端,一个天生身体冰凉,一个天生身体炽热,宛如至阴和至阳。
夏天,姬溟是楚鄢的冰炉。冬天,楚鄢是姬溟的火炉。
姬溟本来是笑意盈盈地听楚鄢撒娇,结果听到楚鄢最后一句话,姬溟神色一变,把黏在身上的楚鄢往后轻轻一摇。
两人间原本没有一丝空隙的距离,终于有了一掌喘息的距离。
楚鄢还在迷惑,姬溟冷白修长的指节,已经捂住楚鄢的嘴。
他如山水墨染的眉眼流出不赞同的眼神,如冷泉般声音响起,“阿楚,不许说死,避谶。”
语言,是有力量的。作为溟昭族的少族长,姬溟比常人更重视这一点。
何况,姬溟对楚鄢上辈子的意外死亡一直耿耿于怀。
楚鄢讨饶似的亲了亲姬溟捂着他嘴的手,蹭着姬溟的鼻尖撒娇,“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见姬溟秀气的眉仍是蹙着,楚鄢竖起三根手指朝天发誓,“我刚才所说的不好的话,全部作废。”
然后,楚鄢眼巴巴地望着姬溟,姬溟眉眼放松,轻轻地瞥了一眼楚鄢,眼波流转。
楚鄢知道,姬溟是饶过他这一回了。
于是,楚鄢又腻在姬溟身上了。
姬溟一手抱着楚鄢的腰,另一只放下的手又抬起,耐心整理楚鄢鬓间汗湿的碎发。
看着姬溟神情专注的样子,楚鄢心空了一瞬,又像只猫似的凑上去,亲了姬溟一口。
姬溟漆黑的眸子闪着细碎的笑意,冷白修长的食指戳了戳楚鄢的脸颊,冷泉般清透的嗓音进入楚鄢的耳朵里,“阿楚,你最好一定记住。”
“下次再犯——”姬溟拖长了尾音,听起来缱绻温柔。
楚鄢看到姬溟那张清丽出尘的脸里他距离越来越近,楚鄢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并没有迎来预想的冰冷的吻。
楚鄢脖颈一凉,然后感受到姬溟牙齿咬上去的痛。
楚鄢吃痛地睁开眼睛,身体防御性反射地往后一缩,微微撕了一口气,天生含情脉脉的眸子里顿时溢出水光,“阿溟……”
姬溟言语上没有立刻安慰楚鄢,姬溟实在是害怕,再一次看见楚鄢奄奄一息的样子。
姬溟伸手把楚鄢往怀中一带,看上去羸弱苍白的手臂,却紧紧揽住楚鄢的腰,他很不安。
姬溟的脑袋埋在楚鄢的颈窝,楚鄢能感受到姬溟头发上的垂铃兰银花簪的冰冷触感。
他听见姬溟闷闷的声音传来,“阿楚,我不想再失去你……”
“……我害怕。”
楚鄢顿时失语,心上泛着充盈又酥麻的感觉。
姬溟镇守世界本源千年,经历了不知道多少能人异士的窥伺试探,屹立千年不倒。
老族长说,姬溟生平未尝一败,从来不知道害怕是何物。
结果,姬溟却因为他,说出了“害怕”这个和他格格不入的词。
楚鄢的左手安慰地拍拍姬溟的后背,右手则像摸小动物似的抚拭姬溟的后脑勺。
言语温柔恍似春水消融的檐上冰雪,清亮带着春天的暖意:
“好,我答应你,阿溟。”
“我不会再离开你。”
楚鄢脸颊倚在姬溟的头上,亲昵耳语:“日后,不,从现在开始,我必定谨言慎行。”
“我再也不玩神秘主义了。” 楚鄢反思上辈子的错误做法,沉思道:
“以后,我逢人就说——我已经有家室了,有女朋友了。”
姬溟头歪了歪,蹭蹭楚鄢的脖颈,好像满意又不满意。
楚鄢决定不管了。
为了姬溟的安全感,他愿意舍弃作为正经人的名声和脸面。
虽然他其实,根本不算什么正经人。
他沉下一口气,驱动身体里情蛊,借用姬溟的力量,郑重其事地用溟昭语说:
“以后到砻城,但凡遇见人,我就说——我的女朋友叫姬溟,人特别漂亮,特别温柔。”
“我爱她爱得不得了,恨不得无时无刻黏在一起。”
楚鄢的话,不是说着玩的。
溟昭语受天地束缚,天地见证。违者,天诛地灭。
姬溟满意了。
楚鄢的死,给他留了太大的心理阴影。
后来,姬溟复盘推演了七遍,发现最重要的,竟然是那几个人太自恋,认为楚鄢在欲拒还迎。
破局之法,竟然在于姬溟的存在感要够强。
而且要强到人尽皆知。
上辈子,姬溟和楚鄢不仅太害羞,隐私保护意识又太强。
每一个幸福的时刻,他们俩因为有敷樾山神的祝福,过目不忘。所有关于彼此的记忆,都镌刻在脑海里,没有用外物记录。
再加上磬生寨磁场特殊,一些现代化的物品比如相机,都是无法正常使用的。
姬溟又因为履行作为族长的职责,基本镇守在敷樾山的宗庙,从不外出,导致他们俩连一张合照也没有。
所以这辈子,姬溟把他祖父——溟昭族的老族长,从闭关的后山里抓出来,镇守宗庙。
姬溟因此有时间陪楚鄢到寨子外面,上学,拍照,做客。
磬生寨,他们俩的家,墙壁上到处是他们的合照相框。
姬溟还制作了一堆金银玉牌,每一个都采用镶嵌他们俩合照的独家工艺。
当然,刻着姬溟和楚鄢名字的手镯、臂钏、玉圭、叮当镯、戒指、耳铛、玉组佩、玉韘扳指、玉瑗、珈笄、翠翘……更是堆了九个漆木箱子,并且仍在增加。
楚鄢每天佩戴一套,能一年不重复。
也幸好姬溟轮回转世千年,不但没有将姬周王族的遗产消耗殆尽,反而积累了一笔,能被貔貅称“家资颇厚”的财产。
楚鄢曾经好奇问过姬溟,他还有多少金银玉牌。
楚鄢总感觉姬溟在自己的衣食住行上面,有点毫无节制。
姬溟只是微微一笑,伸出一根手指。
楚鄢以为是十分之一,姬溟一本正经的回答: “ 九牛一毛。”
这次提问后,姬溟想要带楚鄢,去看他在后山的陵寝里的金银财宝。
楚鄢选择了拒绝。
他怕看到那些金银财宝后,他再也没有上进的动力了。
现在就很好。虽然他有很多漂亮的衣服首饰,但是银行账户上根本没什么钱。
而且他不可能把这些衣服首饰拿出去卖掉,这都是姬溟的心意。
姬溟打扮楚鄢那些琳琅满目的玉石金银首饰,楚鄢只能看出姬溟设计的造型纹路很精美。
他也看不出那些玉石翡翠的品种,也不知道价值几何。
平日里,也就是正常的佩戴。
楚鄢珍惜的程度,也就是珍惜爱人亲手制作的程度。
也说不出,这个珍惜的程度,是更高了还是更高了呢?
自由心证吧。
反正旁观的系统,不存在的嘴角抽搐了两下。
他们俩都不希望用世俗衡量的经济价值,重于心意的价值。
平日,楚鄢佩戴更多的还是各种银饰。主要原因是,他们的定情信物是银饰。
次要原因是,近来银价日贱。
哪怕他身上带着一个上百克重的银饰,别人也不会认为他很有钱。
怀璧其罪嘛。
别人反而会联想他的南疆族裔的身份,认为他戴银饰是民族习俗,合理化他所拥有的精致首饰。
楚鄢这个人,爱装,又要人设格调。
你看南疆族裔这个身份,就很时髦吧。带着一股神秘莫测的感觉。
楚鄢曾经反思过自己的这个毛病。姬溟却说楚鄢这很正常。
毕竟,楚鄢是他姬溟板上钉钉的王妃嘛!
王妃只是重视仪表仪容,这是非常值得表扬的!
不用反思,继续保持!
而且,姬溟第一世时,从小被当做公主养大,男扮女装得天衣无缝,还把自己也骗进去了。
至今姬溟还有性别认知障碍的毛病。
其实也就是说,姬溟他自己也十分喜欢精美华丽的首饰。
姬溟不仅喜欢自己收集,自己亲手制做,自己亲自佩戴。
姬溟也十分喜欢用首饰打扮自己的小王妃。
作为注重衣食住行,追求“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生活方式的姬周后裔。
虽然姬溟是每四十年一轮回,封印大部分记忆从头开始的溟昭族人,但是他残留的记忆难免带着一些根深蒂固的习惯。
姬溟比楚鄢这个现代人,精致得要更多。
·
姬溟冷白的长指甲,涂着掺着金粉的孔雀蓝矿石颜料,他抬头凝望着楚鄢郑重其事的脸,绮蓝金闪的十指捂住楚鄢的嘴。
楚鄢闻到了姬溟身上的幽香,是香草和香料混合的味道,楚鄢鼻尖轻嗅,好像闻到了白芷和蕙兰的香气。
姬溟今天也是打扮得漂漂亮亮,身上香香的,很好闻。
姬溟清眸流盼,替楚鄢说完未说完的话,声音潺潺如流水,又恍似钟磬笙瑟般动听。
话语的内容却是十分的劲爆,一点也没有所谓岁月沉淀积累的从容雍雅,只有从头来过的空白:
“我们是青梅竹马,十七岁就私定终身,得到了所有溟昭族长辈的祝福,是所有溟昭族人眼中的命定伴侣。”
“我们在敷樾山神——昭明王女的注视下,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
“六礼已成五礼,就差‘亲迎’最后一道礼了。”
姬溟是姬周王族后裔,哪怕时隔千年,仍奉行周礼。
不过随着时代变迁,昔日的荣光已经化作尘埃,那个愚昧中探索光明的奴隶社会已经死去。
现在,是新社会。
一切从简。
当然最重要的是,溟昭族追求大道至简,朴素自然。
姬溟虽然是王族后裔,但是时至今日,王族的很多仪式礼仪已经简化,姬溟和楚鄢采用的是《士昏礼》中的六礼。
但是,也要是最最精华的“简”。
姬溟按在楚鄢脸上的手收回,整个人又埋在楚鄢的脖颈里。
他唇间吞吐的冰冷气息,带着些许呢喃的潮湿,在楚鄢的皮肤上打着水汽的旋儿:
“等到一年后,大巫占卜定下的吉日到了——我们就真正阴阳和合,同牢合卺。”
听到阴阳和合,楚鄢脸色飞上绯红如白玉沁血。
他害臊。
姬溟能感受到楚鄢体温上升,心跳加速。他抬头在楚鄢耳畔轻笑说道,像是一根羽毛在搔弄着心脏:
“事急从权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