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宾做了一个梦，不，说是梦那太过于真实了。

他记得自己看着戈登，哈维，以及蝙蝠为自己争吵。戈登和哈维说什么都拒绝让他这么一个小孩子卷入这件事里：小丑，谜语人，企鹅人，杀手蛾，萤火虫——那些人对自己都过于危险了，起码他们是这么觉得的。

他只能蹲在一边无聊得用鞋子去蹭天台的水泥地面，而那些大人们，以为自己说的话对他没有任何影响，以为自己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戈登第一次对蝙蝠那么生气，他揪着蝙蝠侠的领子恶狠狠得说：“听着，蝙蝠侠，我当上这个该死的警察局长，我在这里，我牺牲了所有陪伴我的妻子和家人的时间当上这个警察局长，我微薄的必须让我的妻子在外面再打一份工当上的这个警察局长的工资。都是为了一件事。”

他指着蹲在一边的罗宾，说：“为了他们。”

“为了孩子们，为了我们的孩子们。我们与那些坏蛋作战，我们暴力的作为，我们甚至会去开枪杀人，就是为了他们。”

“为了他们没必要去做这些。”

布鲁斯一句话没说，他这个时候沉默了，不像是蝙蝠侠，也不像是黑暗骑士，只不过像是一个男人，或许也更像是一个父亲了。

“你问问哈维！”戈登指向哈维，哈维只不过在抽烟，一根接着一根，脚下已经落满了烟头，“吉尔达刚刚怀孕，你问问哈维，他愿意把自己孩子送上战场么。”

哈维咳嗽了好几声，一句话没说，但是蝙蝠能够从他的眼里看出谴责。

“我会保证他不被那些混蛋伤到的。”蝙蝠侠说。

“你踏马甚至没给他穿一条正常的裤子，这孩子的裤子呢！”

“那是适合他战斗方法的制服。”

“听到了么，哈维，他真的想把那孩子送上战场！”戈登大吼道。

“我保证。”蝙蝠侠抓住了戈登的手说，把自己的斗篷领子从戈登的手里拽了出来，“我不会让他受伤的。”

戈登松开了手，看着他，满腔怒火。

然后一拳打在了他的左脸上。

蝙蝠没有躲闪，硬生生吃下了这么一拳。

他的头因为过大的冲击力偏向一边，又慢慢的回过来。脸上的伤从红色变成紫色，配合着他那副黑暗骑士的表情，显得有些喜感。

“我保证。”他又重复了一遍，搂着袍子转头离开了。经过哈维身边的时候，哈维避开了和他眼神上的对视。

布鲁斯深吸一口气，对着夜空闭上眼，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那个让所有罪犯闻风丧胆的黑暗骑士，他张开斗篷在空中滑翔。罗宾失去了以往的活力，事实上他觉得这个时候自己说什么都不好使，于是他只是跟在蝙蝠侠的身后。

只不过是想要用这个举动来表达自己对于蝙蝠的信任。

这不是梦，这是一段记忆。

罗宾感觉自己如同魂灵一样俯瞰着这一切：看着自己和蝙蝠侠离去，看着戈登愤怒得锤了一拳天台的蝙蝠灯，看着哈维用力地踩着脚下的烟头。

我知道这些。罗宾看着这些想，我知道我是因为什么才能和蝙蝠侠一起夜巡，我从未对我的能力有过怀疑——但是，我感到自己必须要变得更好。

但是我总感觉自己不够好。

视线穿梭，来到另一个场景，罗宾看到自己正在绑住刚刚抓到的罪犯。

蝙蝠如同鬼影一样从后面突然冒出来，对他说：“杀手蛾抢劫了一个银行，我们一起去，你负责疏散群众。”

“哦，好。”罗宾跟在蝙蝠身后，说，“说真的我觉得我可以做的更多一点——”

“你不需要。”蝙蝠侠这么冷淡而强硬得打断了他。

“......好吧，冷静一点，我只是——”蝙蝠侠一刻不停得往前走，罗宾逐渐变小的声音就似乎被他抛在了脑后。

“我只是想要，可以帮得上你。”

场景转换，记忆的拨片把罗宾带到了相比这场谈话并不远的未来。

罗宾在台下费力得疏散群众，不，事实上并不算费力，甚至可能即使他不做也没什么。杀手蛾在费力对付蝙蝠侠，他对这些人做不了什么。而台上，蝙蝠和杀手蛾陷入了激斗。杀手蛾威胁着，猖狂着，但是无论他对蝙蝠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蝙蝠都如同雕塑一样，沉默而可怕。

罗宾那一身鲜艳的制服在蝙蝠的影子里也显得不再光彩，他抬起头看着蝙蝠，这个时候的蝙蝠像是一座完美的雕像，永远完美永远伟大永远是英雄——只是从来不会往台下看。

事实上这让我怀疑，让我觉得，我是不是真的并不被需要。

“完美本身就是怪物。”他听见道恩这么说道，是了，其实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罗宾心里某个隐秘的角落里居然生出了些阴暗的认同感。

这是不对的，他知道，但是与此同时他又感觉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事实就是这样的，你不也是因为这一句话认同了道恩么。

道恩是罪犯，他为蝙蝠侠辩解。

但是道恩不是坏人。那个声音说，你不好奇为什么道恩会选择成为罪犯么。

肯定是因为她被骗了。罗宾想，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可以让好人选择成为罪犯的理由了。

那那个做热狗的老人呢，他是因为被骗了才做坏事的么，还是因为他没有遇见蝙蝠侠呢。

罗宾说不出话，而那个声音也没有再说话，似乎只是让罗宾继续看。

当杀手蛾被制伏后，蝙蝠沉默得从他身边走过去，一句话都没有说。他甚至没有让罗宾跟上，罗宾就自愿得跑在他的身后。

我真的帮上忙了么。罗宾跟在蝙蝠身后，这些想法在他的影子里肆意得生长。

我可以为了蝙蝠侠而死，罗宾这么想道，但是他又想道，蝙蝠知道这些么。

答案不言而喻，蝙蝠侠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对他有多重要，所以他只是一次又一次的用沉默去伤害自己。而罗宾永远，永远也不会直视着蝙蝠侠，告诉他自己对他有多重要。

因为他不会当回事，他只是一次又一次替自己去做决定。

微弱的蓝色光芒照亮了罗宾的脸，他有点想哭，自从父母离开他之后，他第一次这么想要大哭一场。

就在这个时候，一双手温柔得牵住了他的手，另一只手柔和得抚摸着他的头。熟悉的触感他向上看去，是爸爸妈妈，他们浑身发着蓝光，如同幽灵一样和他一起悬浮在空中。

“爸爸妈妈。”罗宾惊奇得叫道。

妈妈温和得揉着他的头，看着他的眼神一如既往，就像是他们从未分离过。迪克紧紧抱住了自己的母亲，那怀抱一如既往的温暖。

“迪克，别这么孩子气。”父亲叉着腰说，“你可是我们格雷森家的男子汉。”

“好了，格雷森先生。”格雷森太太谴责得看了一眼男人，用的是生气的时候才会叫的称呼，“你那大男子汉理论就不能不要在现在讲么。”

吵嘴也是一如既往。迪克从母亲的怀里抬起脸，脸上眼泪停不下来得流淌：“不，妈妈，爸爸是对的，我确实，我不够资格当罗宾，我甚至怀疑蝙蝠侠，我——我甚至没有资格去当格雷森家的人。”

“看，这里。”父亲为他指出一个方向，迪克.格雷森看过去，那里是不久之前发生的事情。

那时候，蝙蝠被一个男人拉住腿，陷入僵局的时候。他勇敢的站了出来，就像是一道突然闪过去的红绿色闪光一样闪了出来。那瞬间，他简直比以音速在中环城里跑步的闪电侠还要耀眼，比电视上的超人还要伟大。

“哇哦——我可真像是一个英雄不是么。”迪克感慨道，自豪得叉起了腰。

“你一直是个小英雄，我们都知道，我们一直看着你。”格雷森太太说，用手轻轻地摸着罗宾的头，“如果有人说你不配当罗宾，那一定是那个人的问题，世界上没有比你更适合当罗宾的人了。”

“听着，孩子，如果有人说你不配当罗宾”格雷森先生挤了挤肌肉说，“我会把他揍趴下。”

“你是我们格雷森家族的人。”格雷森先生继续说，“你从小就很勇敢，迪克，简直和爸爸一样勇敢。”

“骗人。”格雷森太太笑着说，“你那时候怕老鼠怕的要死，见到老鼠往我身上窜。”

“嘿。”

“无论在什么时候，我们永远为你骄傲。”格雷森先生说。

这些话语抚平了罗宾心里的不安，他在父母的怀里笑了，笑得那么开朗，就像是过去每一次闪烁在飞人表演的舞台上的时候，那时候他还是飞翔的格雷森家族最耀眼的新星。

他往下看去，脚下的哥谭闪烁着绚烂的光芒。它依旧是一滩垃圾，每天都有无数人在这里犯罪，但是对于罗宾来说，这里已经不再是那么可怕而阴森的地方了。

罗宾想起来了，是谁把自己从悲伤的深渊里拉了出来，是谁告诉自己他过去也有类似的经历，让他不至于完全陷入无尽的痛苦中。

我依然可以笑。罗宾想，这都是多亏了他。

“道恩错了——”罗宾喃喃自语说，“布鲁斯才不是怪物，布鲁斯才没有那么完美，他甚至不会做饭。”

道恩错了，罗宾想道，错的太离谱了，布鲁斯一直都是，只是不会向人求助的笨拙的人而已。

“我们很高兴看到你遇见了韦恩先生这样的人。”格雷森妈妈牵着迪克的手说，“代我们向他道谢，他让你长得很正直，很好——”

她说着说着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了，用胳膊捂着脸小声哭了起来。

格雷森先生一句话没说，但是迪克知道他是难过的。他只是把手放在迪克的肩上，迪克知道这个姿势的意思：

该往前走了，孩子。

罗宾自己松开了牵着妈妈的手，他低下头，看着脚下，也看着父母没有影子的脚边。

他一想到自己要说什么就忍不住想要小声啜泣，但是他还是下定了决心，像是每一个决定离开父母的孩子一样，像是每一个决定离家的孩子一样：

“谢谢你们，爸爸妈妈。”

“我知道，这里是梦。”

“我知道你们已经死了。”

说出这句话似乎用了罗宾全部的勇气。格雷森夫妇已经飘得越来越远，他没有去追，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再去追了。

“但我更知道的是，你们一直都爱着我。”

格雷森夫妇笑着点了点头。

“所以——”小英雄吸了一下鼻子，擦干了眼角溢出来的眼泪，“真奇怪，为什么我会这么爱哭呢，这一点也不像是我。”

他闭上了眼睛，说：

“我该醒了，还有别人需要我。”

“所以再见，爸爸妈妈。”

罗宾感觉自己的身体从空中止不住的下坠，最后坠落到一张床上。

他睁开了眼睛，看着旁边正在打电话的道恩，说：“我得去找蝙蝠侠。”

“蝙蝠侠需要我！”

活爹，你又要干什么。道恩的脸上明明白白得写着这句话。

——

洞窟神殿里，红色的灯火摇曳。这里是一个很难让你感到舒适的地方，你会感觉自己被埋进了正在融化的一个红色的蜡烛里，或者在红色沙漠的沙尘暴里艰难地爬行。

蝙蝠身上披着的斗篷也沾染了这样的红色，他站在神殿中央，看着帷幕的方向。

“呵，”蝙蝠侠笑了一声，这并不是冷笑，而是一个人听到好笑的笑话一样，发自内心的笑。

“你笑什么。”帷幕后的人不解得问道。

“我在笑你们的愚蠢，如果你们真的了解我，那你们大概知道，我被称作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侦探吧。”蝙蝠侠三步做两步走了上去，“用这种漏洞百出的谎言来糊弄我，未免也太不够格了！”

他一把抓下帷幕，帷幕后传来上膛的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犹豫，蝙蝠侠双手抓住帷幕蹲了下来，把袍子高高撩起。

“首先，如果真的一如你所说，席尔瓦软禁了你们，甚至要用全部人的命作为复仇的筹码。她为什么会让我来见你们，而门口的那些人，甚至是刚来的辛格，为什么都听从她的指挥？”

子弹从头顶划过，打在被撩起来的斗篷上，发出像是打在钢铁上一样的声音。

蝙蝠侠听到了后面的人打算二次装弹，但他刚拿起弹夹，蝙蝠侠就从帷幕下面冲了进来。里面的人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表情，狰狞而扭曲，每一块肌肉上都写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