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点五十,柳宸顶着大太阳,带着个黑色的口罩,和其他同样踩着点害怕迟到的几个中学生一起,推着自行车,快步通过了校门。
炎炎夏日,黑色的口罩憋闷又难受,她喘着粗气,连赶带跑地进了教室。
说起来,这种天气,为什么柳宸的口袋里会有这么个绒布口罩呢?
还不是前几天嘛,她用完口罩之后随手放进了兜里。
现在正换季呢,降温加上雨水减少,风一吹,便会扬起一片灰尘。特别是对于蹬着小自行车上下学的柳宸来说,一天要来来回回走四趟,早上还好,中午和晚上如果遇到一阵风,那真是妥妥地,一鼻子一嘴的灰,躲都没处躲。
所以,柳宸从摔倒的地方一直到进入班级门口的路上,并没有收获很多异样的目光。
这样的天气,不管在户外带着什么样的口罩都不会有人觉得奇怪,但是你如果进入室内还是这幅打扮,那未免就突兀地有些显眼了。
教室里充斥着低低的、有些憋闷的议论声,每个人的声音都像是加了混响。许许多多这样的说话声音叠在一起,听不清在说什么,但可以明确的一点是,没人在讨论学习。
戴着黑色口罩的柳宸从后门抄近路溜到了靠窗户倒数第二排自己的座位,她看了眼黑板正上方的“入室即静”几个大字,默默地拿出课上要用到的书本和文具。
下午第一节课的任课老师还没来,看看时间,班主任似乎是来过一趟又离开了。毕竟,班上现在的喧闹声都带着些克制与拘束。
柳宸旁边的座位还空着,凳子规整地待在上午放学时的位置,桌面上干干净净,桌兜里乱七八糟地塞着杂乱散布的教科书和试卷。
确实,她现在的同桌李琦不到上课铃响之前最后一秒是一定不愿意离开篮球场的。
班里的同学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的扭着身子跟后桌的同学聊天,有的则只是转头跟自己的同桌聊着些什么。只有少数几个人注意到了柳宸姗姗来迟,脸上还罩着块黑色绒布,但也只是讶异地望了几眼,最终还是没去搭话。
究其原因,大概是柳宸在不久前,一不小心出名了。
真的是,一不小心。
柳宸在刚刚结束的初一第一次月考中拿了年级第一。
为什么说一不小心呢?
因为这事儿,别说相处了一个来月的老师和同学没想到,柳宸自己更是想都没敢想。
“安静了啊,”初一12班的地理老师陆老师走进了教室,将手里攥着的教学资料放在了讲台上,“把课本和刚刚考过的卷子拿出来,这节课咱们讲卷子。”
这句话之后,教室里混着的闷闷的声音逐渐平息,转瞬间变为一阵翻动书本、翻找试卷的沙沙声,等这种沙沙声也慢慢消失,正式上课铃便叮铃铃地响了起来。
不出所料,李琦又是踩着点飞奔进了教室。
站在讲台上的陆老师一句话也没说,只抬头瞥了他一眼,便继续在讲台附近四处转悠着,等所有人做好上课准备。
“好,那我们正式开始上课。”陆老师说。
课前礼仪完毕,柳宸低头看着平铺在自己面前的深绿色试卷,觉得无趣极了,于是把摆在一边的地理书翻开,摊在卷子上。
小小的桌面被她切割成了两半,一半绿色,一半白色。左半面听着老师上课讲评试卷时在讲什么,讲到哪里了,另外一半则半隐藏地进行着,像看小说一样,她就这样往后随意地翻看着地理书上老师还没讲过的内容。
倒不是柳宸故意开小差,她很喜欢地理课,这次也考得很好,但也正是因为考得太好,讲评试卷对于她来说就显得有些无聊了。
该说不说,陆老师真的是柳宸目前见过最厉害,也是最佩服的一位老师了。
他能在黑板上徒手画出一个标准圆,能在这个标准圆的基础上继续讲解经纬度、时区、黄赤交角、公转自转等等知识。
柳宸还记得,她那天晚上回家写作业的时候,那叫一个丝滑,根本不用再去特意翻书复习,听完这节课,真的就把知识全都记住了。
不止如此,有一次上课讲世界的陆地和海洋,陆老师当堂又快又准地徒手起笔,在黑板上绘制了一幅世界地图,整体的大小和比例都刚刚好。
随着他画出的每一笔,柳宸觉得自己好像在地球上空,以鸟瞰的视角飞了一圈,亲眼见过了那些陆地边界,她当时就觉得,这也太厉害了吧。
同样地,这节印象深刻的地理课上,老师强调的每一个知识点都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记忆里,就连月考前的复习也只是简单巩固了一遍就上了考场,根本没花多大功夫。
一直到后来,柳宸总是会想起这位老师。
随着科技的发展,在后来的课堂上,几乎一切教学材料都可以用电脑精确地制作出数字化过程,上课时以电子白板或PPT的形式呈现出来,使用粉笔板书的老师越来越少。
但是,这真的是一种进步吗?
李琦在慌慌忙忙进来、又小心翼翼地从杂乱不堪的一堆书本中翻出试卷后,终于把气喘匀,渐渐地进入了上课状态。他匆匆瞥了几眼自己红了一片的试卷,挠了挠头,又望了望遥远的讲台,实在不知道老师讲到了哪里。
于是,李琦盯着老师在黑板上的板书,装作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整个人压低声音慢慢朝柳宸这边凑了过来:“老师讲到哪儿了?”
实际上,因为害怕又被老师教育一顿,李琦从进教室大门到现在压着声音问柳宸的整个过程真是如履薄冰。他把自己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老师身上,愣是没有转头看过柳宸一眼,自然也没看到柳宸戴着的黑色“面具”。
等了一会儿,半天没得到回应,他就又问了一遍,问的时候还装出一副低着头认真听讲做笔记的样子:“老师讲到哪儿了?”
如果他这个时候转过头,一定会看到柳宸正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
柳宸在听到他轻声说话的时候,正津津有味地读着什么热带雨林气候啦、亚热带季风气候啦,一边看文字还一边欣赏着书上各种各样精彩的配图,感叹着,这个世界可真大、真精彩啊。
结果旁边这哥们一句老师讲哪儿了,她便随手指了指课本上季风气候的示意图,指完发现,不对啊,这不是老师讲的,又伸手指了指左半边试卷上的选择题第六题。
等了一会儿,这哥们儿又问了一次,她疑惑地转过头看了眼李琦,发现他连头都没有转过来。
不是,就这么盲问啊?
柳宸倒是想出声回答,就是口罩底下、鼻子下面,上嘴唇附近真的是有点儿太疼了,刚想张一下嘴出个声,实在是无能为力,只好疯狂朝他使眼色,最后使眼色也没用,就轻轻用手点了点自己的卷子,也点了点他的桌子。
朋友,你倒是看一眼啊。
李琦见自己还是没得到回应,心里有些发慌,一会儿老师突然提问可怎么办啊,索性下定决心,低着头用余光朝这边瞥了一眼,总算是看到了柳宸的手指和她今天怪异无比的下半张脸。
“你……”李琦看到柳宸的瞬间,一下觉得有些好笑,刚刚憋住笑想问她为什么上课还戴着口罩,又被老师突然提高的声音吓了回去。
“好,咱们看下一题啊。”
李琦看了看柳宸指着的那道选择题,顺着老师在黑板上画出的示意图,一下子找到了头绪,跟上了老师的节奏。他看了眼柳宸试卷上大大的一百分,又瞥了一眼根本没有在听讲却知道老师讲到了哪里,只顾着往后翻着书不知在看着什么的柳宸,默默转回了头。
她今天这么打扮,连句话都不说,难道是为了烘托自己的高冷学霸身份吗?
搞不懂搞不懂,还是听课吧。
听了还没几分钟呢,又听不太懂,什么南北半球,什么时区,什么经纬度,还有什么大洲大洋,什么高山河流,谁能记得住啊。
他索性就这么支着脑袋转着笔,不时按着老师的要求在试卷上勾画几下,实则观察起了旁边偶尔看看试卷,但大多数时间都在捧着地理书,小心翼翼翻页往下看的同桌。
记得这次月考刚结束,一大群人就围在一起讨论,地理题出的这是什么啊?这真的是上课的时候老师讲过的吗?为什么感觉大半张卷子都不会啊?
算了算了,反正大家不会都不会。
结果呢,事实证明,你不会的并不代表别人不会,无论这次考完多少人说太难了,根本不可能做对,总会有这么个考得很好的同学存在。
在这次考试中,柳宸就是这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同学。
鬼知道她是怎么在周围人的一片哀嚎中考出满分的。
再说了,地理这玩意儿中考又不考,下这么大的劲儿去学干嘛啊,什么用都没有,真是搞不懂,有这时间精力不如去操场打个球什么的,玩一会儿。
等等,她成绩这么好,老师眼里的香饽饽,不是该重点培养的吗?为什么换座位的时候被安排到这里了?
估计是太高傲了,不太讨老师喜欢?
不对,也不像啊。
李琦不知道的是,刚刚换的这次座位,是柳宸排的。
是的,在月考成绩出来之后,班主任林立老师把柳宸叫去了办公室,交代了这么个小任务,嘱咐她,尽量在排座位的时候,成绩好的和成绩差的交叉开安排,成绩好的能带一带成绩差的,咱们班整体的成绩才能慢慢提高。
所以,一个周五的晚上,柳宸书包里装着早已完成的作业和一张班级月考成绩排名回到了家。
班主任找柳宸排座位这个事儿,一个是为了给自己个机会减轻工作负担,找个不会耽误学习时间的学生帮个忙;另一个,其实说白了就是种变相的奖励,毕竟任务给她了,她想怎么排就怎么排,她想把自己安排到哪儿都行,只要符合成绩差和成绩好的混合排开,男女同桌,别偏颇地过于明显,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么过去。
但是班主任在周一收到柳宸返回的座位表时,怎么说,算是有点惊讶吧,这孩子怎么把自己排到倒数第二排的角落去了。
她没懂其实她想坐哪儿就能坐哪儿的道理吗?
应该懂了吧。
这不会不懂的吧?!
那就是她故意的,没错,她只想坐在角落里安静学习,不想去前排。
一定是这样。
实际上,柳宸是真没懂,她不仅傻到没先安排自己,更是没有任何徇私的想法,毕竟也只在这个班里刚待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一直作为一个小透明的她,跟谁都还不怎么熟。
她把这件事完全当做了一件纯粹的任务,觉得一定是老师器重自己,才把这件事交给她来办,一心只想着怎么才能把所有人打乱重组,怎么才能基本均衡地满足老师提出的要求,均着均着,就把自己给均没了。
等想到自己的时候,只剩下几个后排的位置了。
她不是没想过把自己塞前面,或者至少中间去,但是这样的话,牵一发而动全身,又是一次大工程。
没事,后排就后排呗,反正过两个星期还能平行换一次,不就到前面去了吗,干嘛那么小心眼啊,哪有那么多事儿。
就这样,柳宸圆满完成了班主任交代的第一个任务,把刚刚考了年级第一的自己安排到了班级卫生角附近,开开心心地收好排完的座位表,出门找小伙伴疯玩了一整个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