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愈重了;这头上、身上均沾了几根干草的母亲顾不得这些,目光四下焦急地看了一通,没看见自己的孩子,她几步跑出墙体破损残败的通院,在中间围着的长着一棵树的一小点土地瞧见了自己的女儿,她倏地住了声,松了口气。
那叫花儿的女孩也听见了母亲唤她,她回头亮晶晶地睁着眼,举起手挥了挥手里的东西给母亲看。
母亲神色刚松一点,正要问她在这里做什么,瞧见她手里的东西,神态立刻又紧绷了。
“这是什么东西?”母亲急急忙忙跑到她面前,焦急低声问道,“你偷东西了?还是你在哪里捡的?”
她一副很紧张的样子。也是,她是寡妇,她的儿子在四年前失踪了,生死未知,报到衙门去没人理,但是她知道,儿子大约是死了,像他们这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穷人,哪天死,什么时候死,怎么死,都不稀奇,也没有人在意,甚至有时候,连他们自己都无法在意,不会在意。
她现在只有这个小女儿了,这是她唯一的孩子,她再也经受不起她出任何差错了。就算总有一天她会像儿子一样死去,就算她甚至会死在自己前面,她也不希望是现在,是最近,她如今近乎不愿意思考这些,就好像不想这些,她的女儿就能一直活着一样,她知道这是一种麻痹宽慰自己思维的懦弱,可她无法,她没有办法。
她现在瞧见这个玉饰,心里想的不是换钱,不是贪婪,她想的是女儿会不会惹上不该惹的人,她在害怕,以至于焦急得声音都带着些颤抖。
花儿不知道母亲在想什么,但也感觉到了她的焦虑,被带得怔了一下才摆摆手认真道:“不是偷的,不是捡的,是别人给我的。”
想到花儿的品德,应当不会做偷东西的事,她这一天也与自己待在一起,听到回话的母亲的心才慢慢定了下来,只是仍旧憔悴地蹙着眉:“谁给的?”
不知道那人是怀着什么心思,不知道这玉丢掉行不行。
她慢慢地想着,小小的姑娘却笑起来,她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带着母亲探寻宝藏一样,带着一点分享秘密的感觉骄傲地拉着她在狭小破败的院子里探索起来。
压着的石头底下、树边埋着的土里、容易被忽略的角落、残破坍塌的墙边、病得很重咳血的人身边…,等等等等,那些地方都压着些,放着些,置着些金银,闪亮亮的在月光下泛着灿烂的光。
这些东西太闪亮了,她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她曾经富裕的时候,家里也不过是有几吊铜钱,她牵着孩子的手滞缓下来,整个人都有些怔愣,话语也有些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这些,都是什么?”
小姑娘没感受到母亲的震惊,肯定道:“银两。”
母亲再次站在窄小土院里,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和结巴:“谁,谁给的?”
花儿想了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跟母亲解释,她伸手思索着认真比划,“就是一个很好看的,我们之前见过的,大家都聚在一起的那里,”眼看母亲眼神愈发迷茫,小姑娘不知道姜淮的名字,但她在心里对主角团一行人有自己的称呼,她笑起来,肯定道:“是神仙哥哥。”
“神仙…”母亲恍惚了一下。
人生困苦勉强度日都算艰难只能捱捱活着的穷苦人们总是会信神信佛的。她又喃喃地唤了一声:“神仙。”已是泪流满面。
她不知怎么的就相信了女儿这个说法。玉饰也好,金银也好,都是神仙给他们的,是神仙终于来救他们这些可怜人了。
“神仙…神仙…”
这个长相远比年纪要更苍老的肮脏的疲惫的女人跪倒在地,泪水直流,嘴里念念有词地将她所知道的所有神仙的名字都道了一遍,再重重地无比虔诚地将头磕在地上,哽咽地沙哑地说:“神仙……”泪水顺着脸落到了地上。
这动静逐渐吵醒了其他人,他们一个接一个的睁开眼,看到了梦幻的金灿灿银灿灿的颜色,许久,都没有人说话。
晨曦升起。
睡在街上的李老爷子再次蜷了蜷身子,不受控制地又猛咳嗽了一阵子,咳得面容通红才勉强缓和了下来,摸了摸额头,有些发烫。
他老了,没有行动力了,腿脚都发僵,能遮风的庙离得太远了,他走不过去,大通院很便宜,但他半文钱都没有,也是住不得的,年纪大,身体不好,还染了风寒,他就只剩一口气了。
他就像一头苟延残喘忙活了大半辈子的老驴,临到老了没有生存的能力了,只得直直地等死,他知道,自己约莫是活不过这个深秋了。
一阵风吹过,膝盖发寒地疼,他想伸手揉一揉,手却也是冻得僵硬的,骨子里冷得要命,却因染了风寒脸上身上都是在发烫的,这烫意像是把身上所有的热气都要散尽了,他冷得又缩了缩身子,想往街边的店铺方向滚一滚,贴着点门尽量获得些暖意,却又怕影响人家做生意,挨店铺主人的骂。最终他也只是稍微翻了翻身。
一翻身,他才发觉有什么硬戳戳的东西刺在了他干瘦的腹部,刺得他生疼。
这是怎么了呢?
他颤巍巍地伸手从衣服里掏了刺得他生疼的东西中的一块,勉强睁了着了风寒流泪发烫的眼。
晨曦光辉下,他手里拿着的是一小块绞好的金子,泛着金灿灿的光芒。
老人家就这么举着手看了一会儿,又看了一会儿,然后就又放下了。
他想:我一定是太想活过这个秋天,已经开始做梦了。
小块的金子握在手里,棱角挨得他枯瘦的手指是那么有质感,那么真实。
他就这么握了一会儿,又悄悄地极小心地抬起来又看了一下。
还在手里,还是没有消失。
真是一个美梦啊,他想。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