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鹤翎摘下手表,进卫浴冲澡。
纪松钰陪他待到下班清场,赶也赶不走。
当然他也没打算真让人离开,两人前后脚下楼,纪松钰开口,“方老师,打算如何谢我。”
吃饭?他们关系似乎没到那个程度。
谢明义每次来邀他,都被他各样借口推过去。
他还不知道这边有什么习俗,盘算着不然先欠着。
交际真是件麻烦的事情。方鹤翎叹一口气,却不得不承认,虽没有明言,当时情况,他确实需要纪松钰。
“能被方老师需要,是我的荣幸。”
纪松钰和方鹤翎并排,“不接受赊账。如果方老师愿意,我送您回去,希望你允许……”
这话不容置喙,方鹤翎讶异。纪松钰手直接勾上他胳膊,他掏钥匙的手一顿,“我有车……”
纪松钰:“校园安保很好的。”
说完把他按进隐在黑夜的车里。
方鹤翎擦干身上水珠,裹了下身去弄窗台放着的植物。
脚沾了水,在地板上留下痕迹,窗帘被风吹起个边,阴影晃了晃,路灯光从阳台射进屋,隔着叶子闪了闪——跟阅览室桌上那颗一样。
方鹤翎垂手按着浴巾,抬起来看看自己手腕。
菩提子又忘记摘下,被看见指定挨骂。
不过会骂他的人看不见。
方鹤翎自嘲地笑,照例掐了苦南荞顶冒的尖尖。
他对着镜子照了好一会,才披上椅背挂着的睡袍。
一夜无梦。
是不可能的。
方鹤翎揉额,昨夜的梦不同往日,只有一片白雾,万籁俱静,没有一丝声音。
白雾裹挟着他,他走雾动,始终把他围在中心。
方鹤翎结束调息后匆匆洗漱,抓了袋面包就奶,换衣出门。
车没有骑回来,他预备走路去学校。
“早上好啊方老师。”
纪松钰靠着他那黑色老爷车,笑吟吟同方鹤翎打招呼。他换了西装三件套,头发抹了胶,卷个小弧度,盖着两侧额顶角,别扭又服帖地衬着这人的脸。
方鹤翎多看两眼:孔雀绿色穿得不好就是艳俗,像大号麻袋罩在桶上,喷点白漆能当垃圾桶。这种感觉完全没有出现在眼前人身上。
不得不承认,身材好穿什么都行,如果脸还过得去,格外加分。
纪松钰腰臀比满足方鹤翎喜好,个头不高但腿又长又直,穿着裤子看不出粗细……对比手腕应该是个合理的范围。
方鹤翎对上纪松钰弯成蛾眉月的眼睛。
“早。”
“是我带方老师回来,自然得负责到底。”
纪松钰笑得如沐春风,“正巧我有问题,想请方老师指教。”
方鹤翎停下脚步,又被纪松钰塞上车,还是昨晚的位置。
方鹤翎系好安全带,“什么?”
“嗯?哦,灯报修了吗。”
纪松钰语气诚挚,方鹤翎疑心也挑不出破绽,囫囵着应了声下车。
他边走边回头。
纪松钰在图书馆前广场上找了车位,见方鹤翎不时看自己,扬起笑脸挥手。
他锁车,朝相反方向教学楼走。
图书馆斜对面是12教,纪松钰任教的人文学院课在这里。
方鹤翎照常开门洒扫,迎接“贵客”。
小黑猫一步一踩,扭着毛臀出现在他眼前。它昂着头颈,微抬前爪,曲腰乱舔,翻了个身蹬上方鹤翎膝头。
方鹤翎抱它起身,拖了躺椅看那本书。
先前看到这里了吗?
方鹤翎去了书签发愣,没印象。
也许这两天太累,忘记了。他翻到章节前页,重温后继续阅读。
纪松钰刚到大教室就被学生起哄,他笑着示意大伙安静,背身在移动黑板上写板书。
大教室呈阶梯状,约百人位置。专业小课,连过道都满满当当挤满来旁听的少男少女。
下课铃响,纪松钰抛物线把粉笔扔进盒子,“今天没有作业……主要是,你们做的我不想看。下周考试,不要猜会考什么,你们觉得不会考的一定考,嗯,哪天?你觉得会考的时候……不能再说了。”
他平整叠好讲义,放进包里,挤出人群,“课上的重点,划过的,对吧。”
非本专业的学生听到下课,得到允许后纷纷离开,纪松钰被他带的小猴崽子们团团围住,“不是,我们想问,纪教授要去约会么,穿得好靓!”
“真的,眼睛都被吸住了,我要是女孩,指定嫁你!”
“纪老师……”
“约会,嗯,要去约会。你没有加主语,听起来很不真诚,你不是女孩,不能揣想她们心意,我不适合女孩子……作为你们老师,我不支持‘你嫁给我’这种行为。好啦,再说下去我也不会泄题,多看看笔记,特别是前两堂课的。啊,当事人来了,放过我,下次课见。”
馆休,开完会,方鹤翎在校内闲逛,走到12教3楼。
纪松钰被学生团着,从教室到楼梯口。
他准备侧身避进拐角,没想到纪松钰朝他招手。
隔着过道,纪松钰一路小跑,带着汗撑腿喘气,“方老师,你怎么在这里。”
方鹤翎缄默,替他拿着电脑包。
“是来找我的么。”
纪松钰闪着眼睛,掏出一束绿色鸢尾,“我很高兴。”
方鹤翎想从他眼神里读出些旁的,疑惑花从哪里出现的,“嗯……你知道,那件事么。”
谢明义提供的网站是校内论坛,用了他的账号隐约能看清内容,不过校方迫于舆论将事情压下来,有些东西恢复起来很费劲。
方鹤翎语焉不详地向纪松钰讲了自己知道的相关,纪松钰偶尔应答两声,“啊,当时,她,那个学生,就是从这里,下去的。”
不知不觉,他们穿过长廊,隔着铁门,“那次之后,非上课时间,就上锁了,钥匙由校工保管,过去得申请。”
方鹤翎走近,拇指粗细的锁链层层环绕,拴着左右拉向的门,上面布满铁锈。
纪松钰靠在楼梯旁扶杆,觉着不舒服,换了方向,倚着露台栏杆,“你怎么知道的呢,我记得,方老师才来。”
方鹤翎倒吸一口凉气,“小心!”
“没关系的,别替我担心,方老师,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方鹤翎无言,他盯着生锈的锁眼,“走吧。”
“好呢。”
纪松钰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也不追问,抬眼对着方鹤翎看了会,歪头眨眼,“走吧。”
他起身猛了些,朝方鹤翎方向跌去。
方鹤翎侧边挪了挪,不忍心地向后靠,伸手去够纪松钰的腰,揽着他往墙上倒。
有他做缓冲,总比纪松钰从楼梯摔下去好。
纪松钰面露错愕,微微张口旋即粲然而笑。他咧嘴,用力推方鹤翎搂着他的肩膀。
纪松钰手掌护着方鹤翎后脑,发出一声闷哼。
“没事吧?”
两人上下一颠倒,纪松钰贴着墙壁滑下去,手虚环着方鹤翎。
“撞到哪了,我看看?”
纪松钰半天没说话,方鹤翎害怕,翻来覆去要看他有没有伤口。
“你做什么?!”
纪松钰在他摸后脑时猛地抬了下头,嘴唇擦着他嘴唇碰到他鼻子。
“啊,不好意思,有些晕了,方老师不会介意,对吧。”
那触感!显然是故意的。
方鹤翎难以形容,纪松钰不爱喝水?明明看起来红润饱满的唇,触着冰凉,仔细品味还有皲裂感。
“还能耍流氓,看起来伤得不重。”
方鹤翎扭头,却不敢真把人落在这里,闷着生了会气,搀纪松钰下楼。
纪松钰勾起嘴角,“方老师送我回去,我头疼,要人照顾。”
他伸舌尖,怕方鹤翎看见,抿唇,“拜托你。”
方鹤翎不知道纪松钰住哪,怎么问对方都不肯说,没办法只能把他带回自己住处。
方鹤翎把纪松钰架在车上,掏出头盔小心给他带好,“不行不行,痛。”
多云的天此时没有太阳,风从耳畔吹过,方鹤翎把头盔带好,掰好镜片,脱自己外套给纪松钰,“你戴这个。”
熟悉的路因多一个人无限延长,方鹤翎觉得今天的风分外喧嚣。耸着纪松钰进屋,他先一步把房门关上,“先坐,我去弄吃的……你吃什么?”
开会固定在周四,本该是方鹤翎轮休的,他打算回来弄点好的,没想到鬼使神差,耽搁许久。
“算了,喝粥吧,小米粥?”
“都行。”
纪松钰下掉帽子,“谢谢方老师的外套,很香,我喜欢。”
“X凝香珠,你买,不贵。浴室有我拆过的,你可以拿些。”
方鹤翎在厨房淘米,嘴快过脑子答话。
“好,我可以到处看看么?”
“可……嗯,除了主卧,关门的,其他随意。”
方鹤翎冲出厨房,左手拿锅右手拿米,觉得自己反应过激,他吐息,缓和语气。
“我明白了。”
方鹤翎得到保证回到厨房,不放心地一直用余光瞟纪松钰。
纪松钰沿着玄关,从浴室参观到客厅,厕所都没放过,发出“哇”的声音。
“方老师,你这里好……空哦。”
方鹤翎撇嘴,他又不在这里生活,上班而已,需要制备什么东西?
“为什么不能进呀,是不是……”
“你!不行!”
纪松钰摸到主卧,作势要打开,方鹤翎放下菜刀出去。
“没什么特别的嘛。方老师,你不喜欢,我不吓你,火,火没关,你快回去。”
纪松钰手贴门把,背对着门。他咧嘴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看方鹤翎是真动怒才变了神色,连声道歉,“我错了,方老师……”
方鹤翎回神,将炉灶关小火,小米膨胀,变成诱人的金黄色。
方鹤翎让粥慢慢炖,坐在餐桌边座椅上。
“感觉你没事,吃完回去吧,不然去医院做个检查。”
“不不不,我有事,头晕,天旋地转,动不了,哪都不去。方老师,不要扔下我。”
纪松钰再次上演撒娇大法,方鹤翎阻挡不住,“还是得去查查……”
“不用不用,睡一觉就好,方老师别管我,不对,喂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