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先不管什么出发点，林文霦说的话没错，落日时刻的每一秒风景都不能错过。

天边镶红，光从中出，给天地万物蒙上一层金黄柔和的光芒。

黄昏是大地视觉的一阵恍惚。

被这浓郁的色彩吸引，沈清凡倚着旁边的栏杆看向落日的方向。旁边人的视线存在感太强，她疑惑的歪头看过去。

傍晚微风，男生被吹起的头发在夕阳下反射着金色的光芒，天地间自带的暖调滤镜削弱了他身上的疏离与冷淡，就这样柔和的落入她的眼里。

沈清凡眨了眨眼，在黄昏中与他对视。

李仲尧对上了她毫不避讳的目光，睫毛微颤，没有移开视线。

按理说，两个人对视后就可以进行下一步的交流了，但是……沈清凡看着还在和她对视的李仲尧走神的想，他不按常理来。

“你有事吗？”于是沈清凡决定主动开口。

看着她，但又不说话，很奇怪。

“有事。”李仲尧回神，不自在的偏了偏头，又转回来。

沈清凡微微仰头很有耐心的等着他继续说。

李仲尧想了想，问出对视前他在思考的问题：“为什么你不继续训练了？”

听到这个熟悉的问题沈清凡抬了抬眉毛，把头扭回去看着发红的天边。

她承认自己在射击馆里的回答半真半假，当时不过随口一问，她也就随口一答，本以为就这样不破坏氛围的敷衍过去了。

和那天在餐厅外一样，被戳穿后沈清凡懒得再次掩饰。

“射击很魅力，但它本质上是体育竞技。没有好胜心，对成绩没有执念的人很难在经年累月的训练中坚持下来，我也只是放弃的其中之一。”她短短几句轻飘飘的总结完自己训练的那些年。

“不后悔吗？”李仲尧突然又问。

两个问题都有人问过，不过问这个问题大多是曾经同期训练的队友还有教练，他们总是带着隐隐的惋惜和责怪，天赋不是人人有，却偏偏她却不珍惜。

但是……沈清凡歪头观察了一下李仲尧的表情，不一样。

于是她摇摇头，诚实开口：“我不知道。”

“当时来选拔的人对我的老师说：‘这个学生适合射击’，后来又对我妈妈说：‘你的女儿很有天赋’，她们听完后都很为我高兴。”

“天赋好像是上天偏爱，指好了一条适合你的路，顺着走，好像人生会容易一些。”沈清凡断续回忆着，在黄昏中捡起过往的记忆碎片，再在李仲尧面前生疏的拼起来。

“当时我决定要放弃射击的时候他们说我会后悔的，选文科的时候他们也说我会后悔的。”

说到这里她疑惑的问：“可是我听了他们的话，就不会后悔了吗？很久之后，会不会也会后悔没坚持自己选择。”

沈清凡垂下眼，说话的声音平缓，没什么太大的起伏：“我有时会想‘我要度过怎样的一生’。想要的人生总是会随着时间变化，‘我’却是永远不变的主语。”

“所以我想，实现最想要的人生的前提是，选择权在我。”她抬眼看向李仲尧。

这段含“我”太多的自我发言好像太过理想主义，沈清凡不好意思的朝他笑笑，但还是坚定的说完：“我做不到不后悔，只是不想去后悔，不想去质疑自己之前做过的选择，不去美化那条未曾走过的路。”

李仲尧听完一时没有回应。

*

“你们想要干嘛？”这边摩天轮上的唐诗怡没那么好糊弄，看向心里有鬼的两人。

林文霦八卦的开口：“你看不出来他们俩的氛围不一般吗？”

“哦，”唐诗怡不接话茬，“所以呢？”

“所以我们应该撮合撮合他们啊。”张磊在一旁兴奋的接话。

“清凡要是喜欢他，不用撮合，要是不喜欢，撮合没用。”唐诗怡了解沈清凡。

“那肯定会喜欢啊，我哥长这么帅。”林文霦十分自信的开口。

“清凡不颜控。”

“那……我哥还很有钱。”

“清凡物欲低。”

林文霦怀疑唐诗怡是故意呛他，想了想：“我哥开赛车特厉害！”

“清凡开车也厉害。”

“……开什么车？”他卡了一下，辩论暂停，好奇问道。

“那你别管。”

好好好，林文霦确定了，唐诗怡就是故意的，故意和他唱反调！

摩天轮上鸡飞狗跳，摩天轮下倒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你呢？”沈清凡觉得自己说的太多，看着他，想了想反问道。

“什么？”李仲尧被她这句没头没尾的话问的一愣，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的开口，“我没太听明白。”

“为什么不继续训练了，”沈清凡看他疑惑的样子补充完整，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你之前不是在国外进行赛车训练吗？”

“是，但是你……”怎么知道，李仲尧猜可能是林文霦那个大喇叭说的。

“我猜的，”沈清凡有点得意的挑了挑眉，“或者说是我观察出来的。”

李仲尧见她这副神情有点想笑，干咳一声，端正了态度，表示愿闻其详。

沈清凡见状开始讲述自己维持一个学期的有间断观察历程。

“你的手臂肌肉线条一看就是专门锻炼过的，手臂力量很强，尤其是握力，”她说着屈了屈自己的手指。

李仲尧盯着她的动作，放在身侧的手也无意识的屈了屈。

“那天候文耀把他哥哥健身用的握力器拿来学校，调到了最高的60kg，全班男生只有你能握动，并且是连续匀速的握动，并不吃力，说不定日常训练重量在此之上。“说着沈清凡觉得刚刚被拽的手臂更痛了。

“你看见了。”他有点尴尬，当时张磊缠的他很烦，没想到握了之后，围观的人又开始鬼哭狼嚎，把他围在中间像是表演杂技的猴子。

“很吵。”沈清凡回忆，很难不注意，明明文科班里的男生就那么几个，吵起来像是教室里面放进了一百只鸭子。

李仲尧深以为然。

“不过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可能你是单纯有健身爱好。”沈清凡严谨补充。

“但你刚刚教我打保龄球的时候，我发现你手上有多茧，尤其是右手边的食指和中指指尖，”说着她伸出手给李仲尧展示自己食指指尖和指腹的茧，“我也有，训练时扣动扳机留下的痕迹，这种不常规的茧背后一般是无数次的重复训练。”

李仲尧沉默的听着，然后提出他的问题：“所以刚刚教你保龄球时你没看动作，光观察我的手了？”

沈清凡装作没听见，继续道：“不过我不清楚具体是哪些训练动作，只知道这些训练背后应该是个不算常见的运动，加上之前张磊说你会开赛车，所以我判断你不是单纯赛车爱好者，而是接受接受过正规训练的赛车手。”

李仲尧低头笑了笑，然后向沈清凡伸出他的右手，停在她能看到的地方，逐一介绍。

“右手食指第二关节的茧子，是每天重复数百次换挡操作时留下的。”

“方向盘的反作用力和震动会集中在手掌根部，所以这也有。”

“拇指用于按压方向盘上的按钮，频繁操作也会导致摩擦……”

说着他也有点恍惚，原来那些曾经日复一日现在却不会专门去回忆的训练时光，并不是毫无存在感，起码身体上的痕迹始终没有消失。

李仲尧看着指出这一点的沈清凡，他自觉回答了那个最初的问题：“中止训练回国是因为觉得没意……义。”

本想说没意思，怕她觉得轻佻，换了个带点深度的词。

“放弃训练前的最后一场比赛里我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但越过终点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李仲尧说起自己取得的成绩时冷淡像是局外人。

“下车之后，我发现第二名的选手跪在不远处痛哭，我认识他，在入营前的聚餐上，他喝醉了酒，跑到车库里抱着车亲，高喊着他一定要成为F1车手，周围的人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拉开他，他臂力不错。”

能想象出来当时的场景，沈清凡勾了勾嘴角。

“赛后回归正常时序时难免会导致认知失调，从站上领奖台到接受采访像是被十倍加速，掌声欢呼遥远的像是在另一个世界，我当时在想，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

“没有答案，也没有非站在这里的理由，”说到这里，他想起那个痛哭的车手，“我想要成为F1车手吗？没那么想。想要干什么？不知道。”

从小到大，好像想要什么都能得到，没有的那些，也不是很想要。

沈清凡似懂非懂的听完：“那你现在有答案了吗？”

“没有，不过也无所谓了，”李仲尧看着她笑了笑，似是玩笑道,“在意的东西越少，车反而能开得更快。"

沈清凡不觉得好笑，盯着他沉默，突然把他往外拽了拽，认真道：“你要多晒太阳。”

李仲尧被拽的一愣，听见这话又是一懵，转头发现自己原来站的地方已经被建筑遮挡的阴影蔓延。

“或者可以吃点维生素d，维生素b6，”沈清凡接着补充，看着对方疑惑的表情解释，“如果你觉得什么事情都没有意义，提不起任何兴趣，可能只是多巴胺和血清素分泌不够多。”其实也有一部分人是天生脑部神经易于常人，但沈清凡选择性跳过了这个可能。

“然后你就会好很多。”沈清凡肯定的开口，说完还点点头。

从小被确诊为天生气质性低积极情绪的李仲尧也跟着点点头：“我会试试的。”

沈清凡转头看夕阳纠结了会儿，突然不自然的夸张感叹：“哇，今天的夕阳真美。”

然后她像是打好稿子一口气说完：“要是我昨天死掉了，就没机会看见今天的夕阳，那就太遗憾了，下一秒说不定会有更好的风景，现在想想活着真好。”

说完沈清凡神清气爽的朝天空深呼吸，好像夕阳是什么十大补丸，而她是“用了都说好“的现身说法者。

没听到回应，她转头看过去，看到了正在头脑风暴的李仲尧。

李仲尧这时终于追上了她的逻辑，迟疑的开口：“你这是在开导我吗？”

沈清凡恢复语速，缓慢但谨慎的回答：“没有，我只是抒发我的感受。”

“这样啊……”李仲尧的嘴角翘了翘，又很快压回去，“我觉得你说的对。”低头对上沈清凡眼睛，琥珀色的眼睛在夕阳下金黄色调更加浓烈，透亮到有些炫目。

顿了顿，他接着道：“今天的夕阳很美……美到我庆幸现在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