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同时,初春艳阳下,城北新湾一众鳞次栉比的建筑群中,一栋高技派超高层甲级办公楼赫然耸现,顶部何氏集团的标志闪着金光,纵跨3层,从缝隙而去,里面的员工正来回奔走,相当忙碌。其中数一个大背头的精瘦高个尤为着急,灯光下,隐隐能看见他额头上闪烁的汗丝。
“尤总,查到了。”
“给我吧。”隔间门开,尤敬尧抬头看了眼,见是小刘,又低下头处理剩下的文件。
小刘调整呼吸,放下文件却没走,眼珠一转,道:“尤总,您要不要捎上我?到时候程总问起细节,我也好帮您做补充。”
最后一份文件签完,尤敬尧笔尖重重一顿,随后抬眸,“小刘进公司也有三年了?”
小刘点头,“是。”
“你能力强,也知道投其所好,”尤敬尧抄起文件草草翻了几页,说着瞥他一眼,“这样的员工不多见。”
拉上百叶的独立办公室里,外界喧嚣一并被隔绝在外,偶尔有几道目光穿透百叶缝隙,只见尤敬尧牵了牵嘴角,说的是去年过年小刘给几个领导送海鲜的事。
闻言小刘笑着摸了摸后脖颈,然后弯腰凑上前,压低声音道:“尤总,虽然几个领导都有份,但您这箱是我自己上手挑的,是独一份。”
“是么?”尤敬尧对上小刘竖起的手指,微妙的笑意转瞬即逝,“难怪程总那份有他讨厌的八爪鱼。”
小刘一凛,手指一颤,程总身为集团二把手,却比董事长何戴怡更为神秘,单说偏好海鲜这点,还是小刘费了不少心思才打听到的,就这还办砸了,他顿时慌张,“啊这,这。”
“你知道程总为什么讨厌八爪鱼吗?”尤敬尧语调亲和,又问道。
小刘只觉得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顿了顿,才敢开口:“为什么?”
只见尤敬尧盯着他,顺势扫过他扒在办公桌上的手,“因为八爪鱼总喜欢乱伸触手。”
小刘慌忙缩了回去,“尤总,我我没有别的意思。”
尤敬尧点到为止,然后挑了眼门外:“那就踏实去做事。”
小刘走后,尤敬尧匆匆上了顶层,左起第一间门牌写着副董程之卓,尤敬尧看着保洁从董事长办公室出来,径直进了卫生间,这才开门进去。
“程总,化工厂的消息。”
椅子调转,程之卓开门见山,“爆炸原因是什么?”
“起因是变电所短路起火,”尤敬尧边走边说:“时间太早,车间工人不多,等发现已经晚了一步,加上消火栓故障无法使用,灭火不及时才导致的爆炸。”
也正因为爆炸导致两名员工受伤,所以曾绍需要配合警方调查。
程之卓:“变电所?”
“市政管线都通过变电所分流进入厂区内部,所以一般会设计成对侧开门,方便进线,”尤敬尧把文件递给程之卓,话锋一转,“但今天凌晨下过雨,监控进水损坏,缺失了一段,所以暂时还没办法确定是人为还是意外。”
办公桌上一堆文件,还有一叠手抄经书,程之卓没接文件,忽然一哂,“咱们的人昨天才去邻地勘探地皮,今早化工厂就炸了,如果是意外,那还真是令人意外。”
四年前的化工厂是铁板一块,程之卓埋在里面的眼线忽然失踪,如今更成了一块烧红了的铁板,听罢尤敬尧顿了顿,道:“咱们是在曾绍正式收购化工厂之后,才向政府申报购买边儿上的地皮,如果曾绍没发现任何问题,为什么要特地去收购一个濒临倒闭,还出过人命的破工厂?”
程之卓抬眸看他,目光深如幽潭,不知道底下是否有暗流涌动。见状尤敬尧继续说:“如果对面已经察觉或者,早就有所防备,那么咱们是否也该早做准备?”
“你怀疑是他们自导自演,想栽赃何氏?”程之卓这么说,不仅是因为曾绍,毕竟化工厂之前就有庄建淮借壳掌控的部分股份。
听罢尤敬尧搓了搓手,“程总,我说句实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四年过去,曾绍接替庄建淮,在业内的风评可并没有那么好。”
既然尤敬尧已经摆脱庄氏,现在又站在对立面,对于前东家,他自问就是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那么爆炸案牵连曾绍,究竟是庄建淮虎毒食子,还是曾绍自己也不清白,这些都不是没可能。
程之卓眼眸低垂,听罢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敌不动我不动,就算他们要栽赃,也得先等他们的后招,这事刚起头,我们不能先乱了阵脚。”
“我明白了。”
说完尤敬尧出门,正碰上秘书段克渊来送文件,他看着尤敬尧关上门,冷不防道:
“火是我放的。”
程之卓猛然抬头,只见段克渊淡淡道:“因为它和顾氏有合作。”
这话说得实在太坦然,以至于程之卓也愣了下,但很快他板起脸沉声道:“还记得你当时投靠到我这儿,是怎么说的?”
“即便是血海深仇,在时机成熟之前,一切也都要听你的,”段克渊垂下头,“对不起,我只是气不过,想给他们制造一点麻烦。反正你本来就讨厌赵恺,如果赵恺真关在里面,能诈出来最好,即便没成功,也能叫他吃点苦头——只是我也没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
程之卓不由心下一沉,盯着段克渊道:“这样沉不住气,何氏这座庙对顾二少而言,恐怕太小了。”
“我,”段克渊猛然抬眼,跪着上前抓住程之卓的腿,“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你别赶我走,别赶我走!”
四年前元旦,段克渊被褚明伦带回华城,后来褚明晟偷放段克渊跑出来,他奄奄一息倒在程之卓家小区外,也是这么抓着程之卓的腿。程之卓捡他回家,听他说起身世,这才知道他就是顾氏集团的二少爷顾胜卿。当年大少顾胜朝忌惮受宠的亲弟弟,借沈氏之手弄丢人,于是天之骄子的顾胜卿沦落成为断手的乞丐段克渊,过了二十余年非人的日子。
程之卓印象深刻,当时段克渊眼中满是仇恨,满心想的也只有复仇。
既然是无辜受害,既然都是复仇,程之卓觉得彼此做个伴也好。可现在他却有点后悔,因为报仇不是一日之功,段克渊太心急,日后说不准还要捅出更大的篓子。
“今天道歉,明天接着犯错,然后周而复始?”程之卓撤了腿,“何氏并非我私有,更不是你顾二少的手中刀。”
段克渊早红了眼睛,新接的右手在地上想攥也攥不紧,他声音哽咽,“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你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这副样子我见犹怜,可程之卓身处何氏的地盘,周围没几个属于他自己的心腹,能让他相信的人并不在这里。只是现在就让段克渊走,万一撞上曾绍,提前暴露真实身份,恐怕事情会变得更加棘手。
人已经救了,现在后悔不上不下。碍于前世对这个段克渊,程之卓也并没有印象,只知道顾二少走失大约是在秦曼华绑架案的一年后,毕竟庄氏也好何氏也罢,都还远远够不上顾氏,即便段克渊对一些细节描述足够准确,程之卓也始终持怀疑态度,可惜暂时还没法验证真假。
良久,程之卓叹了口气,“我能信你吗?”
段克渊眼睛一亮,手臂一横揩掉眼泪,“一次,只要一次!”
“那这几天你就呆在公司,”程之卓道:“警方出通告之前哪儿都别去。”
段克渊:“好,我哪里也不去!”
“出去做事。”
程之卓挥退段克渊,办公室门关上,举目一片空荡,又独剩他一个人。程之卓眼看白云遮蔽太阳,没一会儿,太阳又从其间挣脱,不禁回想起刚才尤敬尧的话。
倒不是尤敬尧危言耸听,这几年曾总威名在外,风评确实不好,不仅性格极难琢磨,就拿井亭化工厂为例,就算之前厂子出过人命,其实还不至于贬值成烂在地里的白菜价,这正是拜曾绍所赐,他让人拿废水排放做文章连番打压,逼得化工厂几乎倒闭,董事长锒铛入狱,这才以极低的价格收购成功。
都说商人唯利是图,没有底线,当初庄希文以为这是因人而异,这是本性使然。
但也许曾绍真的变了,就像程之卓也不再是从前的庄希文。
…
第二天,张霆早早候在警察局门口,他接到消息,警方对曾绍的调查询问已经结束,他一见到曾绍出来,连忙迎上前。
“曾总,你在里面没事儿吧?”张霆递过一件新外套,顺带打量曾绍的状态,看守所里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虽然不过一夜,虽然曾绍的身手不错,但也禁不住人多势众,要是闹大了,传出去更不好听。
曾绍摇头,显然精神不错。
上了车,张霆等曾绍换了件衬衣,这才启动,等车子开出一段路,他说:“变电所起火,又有员工受伤,工厂肯定要担责。”
“是免不了要受处罚,限期整改。”曾绍想起什么,吩咐道:“派人去慰问受伤的员工,医药费公司会承担,叫他们安心休养,这一遭,也算是无妄之灾。”
张霆透过后视镜看曾绍,只见他冷漠地望向窗外,不知怎的,张霆总感觉曾总话里有话,他看时间还早,问:“回公司?”
“不,”曾绍收回视线,“先去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