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削减采购量?”
几天后的办公室,曾绍听褚明伦汇报近期销售情况,听到高潭医院时停下问道,褚明伦跟着回答:“对,高潭医院的免疫科不仅是全国重点,在国际上也是响当当的,因为之前种种风波,高潭药事会决定削减对我们药品的采购量,这就是个连锁反应,不光现有产品,就算日后利巴布雷通过审评,在高潭以及其他医院的销售也会变得举步维艰。”
串标、董事贿赂、研发人和药方疑云,简而言之,利巴布雷这个项目从诞生伊始就没出过ICU。
“高潭医院是顾氏投资的?”曾绍合上文件,对上褚明伦。
“对,”褚明伦想到什么,说:“不过之前小庄总联系的是高潭的副院长,没走顾氏的关系。”
他说的是之前给赵恺联系主刀的事,曾绍眼神一暗,“所以这次算是顾氏的下马威?”
“这就不得而知了。”褚明伦说。
赵恺的腿好了又残,现在人还在看守所,庄希文这个忙帮了也算白帮,曾绍想到这里,指尖轻敲桌面,问:“那这个副院长是亲近庄氏,还是亲近庄希文?”
褚明伦看了一眼曾绍,道:“是小庄总硕士同门的父亲。”
“就是说小忙可以帮,”曾绍话赶着话,“大忙帮不上?”
历来销售尤其看重人脉,曾绍才刚回庄氏,很多事不借庄希文的面,也要借庄建淮的,褚明伦眼珠一动,道:“高潭行政层除了顾氏自己提拔的院长,倒是还有个副院长说得上话。”
“光说得上话管什么用,”曾绍并不满意,“得要能拍板才行。”
褚明伦:“少爷的意思?”
曾绍没再说话,他看了褚明伦一眼,然后视线偏转,最后停在电脑网页,一则义诊消息上。
…
隔天一大早,兰城市医院,冯院长的临时诊室门口乌泱泱一片,他看完一个正要叫号,一双锃亮的皮鞋悠悠进门,他抬头一见来人,不由奇道:
“曾总?”
曾绍身后是冯院长的助理,站在曾绍后面显得有些局促,冯院长看明白了,说:“曾总日理万机,专程到南方来,不会是为药品采购的事吧?”
“冯院长说笑,”曾绍让开身,能看见走廊里有工人来回在搬东西,他也似乎只是进来打个招呼:“不过冯院长来这里义诊,我来这里送物资,咱们也算是殊途同归。”
冯院长笑,“哦,是么?”
“义诊第一天,来的患者不少,就不打扰冯院长看诊了。”说完曾绍欠身,然后就出去帮忙搬东西。
助理等人走远才敢问:“院长,咱们要不要——”他话没说完,又被冯院长抬手制止。
那头曾绍的人把物资全部搬运到位,义诊还没结束。高潭的医生不慌不忙,可庄氏突然来捐赠,却打了市院一个措手不及,曾绍一行被市院院长带人拦下,说也没什么好答谢的,务必要吃顿便饭再走,曾绍听罢婉拒道:“贵院的心意我心领了,不过下午我还要去别的地方开会,怕赶不及。”
市院院长搓着手为难,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见褚明伦忽然眼睛一亮,原来是冯院长身边的助理过来了。
曾绍端着笑:“冯院长有事?”
“曾总千里迢迢雪中送炭,这就要走了,”助理摇头笑道:“只是我们院长坐诊实在抽不出身,所以特地让我过来送送曾总,顺便答谢您赠送的物资。”
褚明伦微微皱眉,曾绍一碗水端平,不仅给兰城市医院送了医疗物资,也给高潭医院备了一份——但显然他们并不领庄氏的情。
可这似乎也在曾绍的意料之中,他继续维持着刚才的笑意道:“一点心意,不足挂齿,冯院长和各位医生也都辛苦了,义诊还有几天,正好用得上。”
“多谢曾总好意,”助理话锋一转,“不过院长还让我转告曾总一句话。”
曾绍手一摊,“请说。”
只见助理吸了一口气,然后轻笑一声,道:“贵司的药品不能进高潭,他深表遗憾。”说完助理就表示要回去接着忙了。
深表遗憾,这就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褚明伦没看见曾绍此刻是个什么表情,只知道那助理一转身,自己的笑就成了刀,等回程坐上车,前脚刚关车门,后脚褚明伦就忍不住说:
“一边受赠一边婉拒,还真是老狐狸。”
“因为那些也不单是送给他的,”曾绍看着手里的监控,食指在庄希文的脸上轻轻抚过,“院长位高权重,义诊这种活动本来大可不必参加,可他不仅来了,问诊时还相当细致和蔼。高风亮节往往也是软肋——往年高潭的义诊周还会举办很多活动,去打听一下,这位冯院长会参加哪些活动。”
于是义诊周最后一天,高潭医院的讲座举行完毕后,冯院长才知道会场所在的大楼是庄氏名下的产业,回到办公室他就向曾绍去电,电话一接通,他笑着抱歉:“底下人做事不认真,给曾总添麻烦了。”
曾绍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明知故问,“双赢的事,冯院长怎么这么说?”
“看得出曾总下功夫了,不过,”冯院长偏不让曾绍装傻,顿了顿又问:“如果我今天还不答应,曾总预备继续这么软磨硬泡多久?”
从前外人只知道庄氏有对父子兵,小庄总的印象先入为主,如今这位真少爷到底是什么性子,旁人还真不清楚。
听罢曾绍牵起嘴角,话拐了弯,“我相信您医者仁心,会希望患者能用到更加有效且实惠的好药。”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哼笑,“场面话可镇不住我这个老头。”
庄氏不是小门小户,即便要讨好别人,那也得是泽被万方,点到为止,曾绍明白今天这通电话的重要性,于是开门见山道:“不达目的不罢休。”
对面没吭声,良久,冯院长才说:
“你很像他。”
“像谁?”曾绍皱眉问道。
冯院长没回答,随即长叹一声,道:“老实说,兰城市医院那天我就打算撤回采购议案,可我却还想看看传闻中真正的少东家,到底有多少本事。”
闻言曾绍眉毛皱得更深,不确定这位冯院长是否有别的目的,但他语调不变,依旧笑着说:“让冯院长见笑。”
紧接着冯院长就说:“你的心性在我意料之外,但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曾绍一愣,刚才的猜测烟消云散,他试探问道:“冯院长这是答应继续采购庄氏的药品?”
“今天几号了?”冯院长又是话锋一转。
“22号,第一季度还没过,国内的医师节又在下半年,离最近的国际护士节也还有几天,”曾绍边让褚明伦查电脑,边问:“冯院长想说什么?”
褚明伦噼里啪啦刚打了几个字,忽然想到什么,抬眸猛地看向曾绍,冰冷的镜片反光阻隔他和曾绍的交流,或者说,曾绍已经预感到冯院长接下来的话。
“倒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只是五年前的今天,庄氏曾捐赠给华城各大医院两千万的物资,其中高潭占了大头,只比协安少一点,”冯院长缓了缓,这才说道:“前段时间希文和我提起你,说你这个销售总监走马上任,经验还十分不足,所以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他替你先道个歉,也让我多担待着点。”
原来如此。
曾绍对上褚明伦的眼睛,此刻喉咙像被堵了什么东西,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连吐字也变得磕绊,“您和他——”
“我和他是忘年交,早年在国际论坛上结识,当时因为一篇论文上的某个观点争执不下,他相当执着,最后也确实是我错了。这么多年我没跟别人提起,一来我老头子脸皮薄,二是我和他各自为政,许多事他也不希望我为难,”冯院长笑着和盘托出,“前段时间庄氏的负面新闻实在太多,不卡你们这一下,对医院,对投资人恐怕都很难交代…”
…
“有问题你也帮我解决了。”“总有我不能解决的时候。”
下班回家的路上,曾绍心绪混乱,脑子里翻来覆去全是这几句话,他闭上眼揉太阳穴,忍不住想庄希文还真是他最大的人脉——不仅教他处理公司事务,事无巨细,还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提前安排好了贵人。
这是赎罪还是爱,还是曾经的上位者给予蝼蚁的一点怜悯,庄希文人没醒,曾绍问不了也分不清。他对外说庄希文爱他,贴着庄希文的耳朵许下重新开始的诺言,一字一句如此信誓旦旦,可倘若此刻庄希文真的站在曾绍面前,说他爱曾绍,曾绍难道就会相信?
他敢信吗?
路上鸣笛四起,高峰期交通堵塞再正常不过,可今天好像格外严重,一个紧接着一个红灯阻拦曾绍回家的脚步,等到第五个红灯的时候,曾绍终于催促道:“开快一点。”
闻言褚明伦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曾绍,只见他领带松了些,握着手机的指尖泛白。这只手机无关工作,里面只有监控,这段时间但凡踏出曼庄大门,手机24小时就没息过屏。
褚明伦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明白曾绍此刻的急切,他原本以为庄希文肯定不想交出霸占多年的名和利,没想到庄希文竟然一步一步真的在替曾绍铺路。
晚上七点多,车子终于开进曼庄大门,曾绍的手机忽然响起,他一看是管家就没接,门口同时有佣人在喊少爷回来了。
只是七嘴八舌的,喊得曾绍心里更加烦躁,他进门一扔外套,脚步不停,直往电梯去:“到底怎么了?”
管家刚下楼,见着曾绍,脸上说不出的表情,“少爷,小庄总醒了!”
大好的喜事配上这张古怪的脸,曾绍一肚子疑惑不安,脚步一转,干脆自己跑楼梯上去看。
“诶少爷,小庄总他!”
管家没追上曾绍,还被褚明伦拉过来问话:“他怎么了?”
“这,这,”管家支支吾吾,有口难言,只反复说:“褚秘书您去瞧瞧就知道了!”
于是等他跑进二楼卧室,只见庄希文正赤脚缩在角落,眼神慌乱,见鬼似的,手上跑了针出了血,而离他三步开外,
就站着惊怒的曾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