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儒艺感觉自己飘浮在暖黄色的光芒中，耳膜好似包裹在蜜蜡里一般。红衣女子最后的呼喊声扭曲定格成了一个瞬间，无数个瞬间在这里发生——父亲和母亲躺在血泊中模糊的躯体。还有各个时期的自己——被房东曹姐催租、拿到南城大学录取通知书、在南实高演讲、收到母亲玉如意吊坠…

温暖的光晕逐渐散去，陈儒艺感觉后脑勺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耳畔突然炸开此起彼伏的尖叫。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脖颈滑进衣领，铁锈味在鼻腔蔓延。

“儒艺你醒醒！”

“陈同学，你没事吧？”

“你怎么往别人身上投球？”

“都让一让，校医马上就来了！”

混沌中，陈儒艺听见了皮球在塑胶跑道上弹跳的闷响。刺眼的阳光穿过她紧闭的眼皮，这温度太过真实，真实得让她浑身战栗。

一道阴影突然挡住了这束阳光，有人在用纸巾按住她后脑出血的地方。

陈儒艺缓缓张开双眼，“高三（1）班许平安”的校牌映入眼帘。她一把用手抓住那只纤细的手腕，还捏着纸巾的那截冷白色手腕停在半空中，手腕主人许平安的耳尖瞬间腾起红晕。

许平安知道陈儒艺很美，但自己从没有这么近距离看过她。倒在地上的陈儒艺比自己高一个头，对方的白色校服上衣因为倒地而掀起半寸，露出的腰线白得晃眼。修长的双腿因为疼痛而无意识蜷缩，脚踝处淡青色的血管因为倒地而飞快跳动。

“许平安，现在是哪一年？” 对方声音嘶哑得厉害，瞬间把许平安的思绪拉回现实。

人群里传来赵晓柔的声音：“如意你被砸傻了？”

就在许平安正准备回答时，一双黝黑的手出现在陈儒艺面前。“现在是2016年夏天，陈同学对不起，刚才我打球的时候没控制好力度，伤到你了，真的很抱歉。”

许平安听闻抿了抿唇，站起身给对方让了个位置。不合身的校裤随着她的起身在运动鞋上堆出了三道褶皱，她转身走向远处的老榕树，直到树下的阴影将她吞没。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起来。” 听到现在是2016年夏天，陈儒艺的心快从嗓子眼跳了出来。她忍不住尖叫呐喊，眼前的一切熟悉又陌生，这是回光返照吧？又或是老天真的听到了自己在无数个深夜的幻想，回到过去，改变一切。

校医一路提着医疗箱紧赶慢赶地到了操场，不知道是哪个班的女生催魂般拉着自己一路往这边走。“别催了别催了，我这不是来了吗？” 在学校操场被篮球砸中是很正常的事情，青春的友谊真是美好啊，想到这里校医忍不住暗暗发笑。

坐在地上的陈儒艺正望着自己脱线的校裤发呆，瞳孔微微失焦，看起来魂不守舍的样子。校医见状还是吓了一跳，赶忙用碘伏对她的伤口进行消毒止血，抹好药后用小方块厚纱布按压住伤口，再用纱布条沿着她脑袋缠绕了几圈。

“…三天不能碰水，下次不要离篮球场这么近了。” 陈儒艺向校医道谢后，下课铃声响起，她足尖点地，用手撑在塑料跑道上借力起身。还好上午第四节课结束后就是午休时间，不然她都没有时间去适应曾经自己的身份。

起身后，陈儒艺的腕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像是一把新伞的伞骨突然撑开。她用手掌横亘在额前，指缝漏出的光洒在她翘挺的鼻梁，在睫毛上打下齿轮状的阴影。嘴唇微张时露出的牙齿白得发亮，她对着阳光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站在榕树下的人一直怔怔地望着操场不远处，直到赵晓柔搀着那人手臂离开操场，她才不舍地离开。

“如意，你不会是真的被篮球砸懵了吧？看你到现在还是呆呆的，我都不知道和你说什么。”赵晓柔略带好奇地看着脑袋缠成木乃伊一样的陈儒艺。

“我没事，就是头有点晕，休息一下就好了。” 陈儒艺回道。

“那好吧，有什么事请你要和我说，我可以帮你分析一下，毕竟我可是南城心理大师，专业帮人排忧解难的！” 陈儒艺听后忍俊不禁，重生回来后的不适感消散了许多。

陈父和赵父是合作商关系，一来二去的陈母便与赵母便交好了。陈母与赵母两人连预产期的时间都差不多，两人生的还都是女儿。陈儒艺记得母亲时常和她说，若不是赵家生的是女儿，早就给她俩定娃娃亲了。

陈儒艺又想起赵晓柔大学就随着父母移民法国，还考上了巴黎设计院读珠宝设计，最后成为了知名华侨珠宝设计师，可不是现在她嘴里说的心理学专业。

陈儒艺和赵晓柔不但家庭背景相似，就连性格都很像。两人都是阳光开朗的性格，陈儒艺看到什么有梗的事情总是会和赵晓柔吐槽，而赵晓柔也总是会分享奇葩故事给陈儒艺。

如果不是家里破产了，两人关系也不会变淡，想到这里陈儒艺的脸色瞬间变得晦暗。赵晓柔移民出国后，刚开始还会和自己分享去了挪威看极光，去了葡萄牙吃葡挞，去英国看曼联。陈儒艺也会分享给对方自己去北市踩盘，去海城看展，去新加坡看建筑设计作品。

距离总是会冲散友情，赵晓柔从秒回微信变成三天一回，一个月一回，再然后就是不回复信息了。那时候陈儒艺为了父母欠下的巨额债款忙得焦头烂额，也没有时间去想这么多。重活一世，很多东西不去想都明白了，有时候时间是友谊的基础，可是建立在实力相当上的友谊才能持久。

现在距离赵晓柔出国读书还有一年时间不到，想到对方日后会有这么大的变化，陈儒艺那种别扭感又出现了。很快她又开解自己，现在的赵晓柔是无辜的，不要用日后发生的事情来惩罚现在的她。

两人在嘻嘻哈哈的聊天中就到了食堂，前脚刚迈去，陈儒艺就闻到了熟悉的鱼丸汤河粉香味。

陈儒艺和赵晓柔的父母奉行的教育理念是放养加顺其自然，他们认为要想要做一名成功的商人，除却九分的努力，还需有一分的运气。他们吃到了国家的红利，但无法保证孩子能有自己这么幸运。若孩子有出息，这些东西对她们来说是锦上添花。若没出息，那便是坐吃山空，迟早用完。

在这种教育观念教导下长大的二人对金钱十分有概念，知道什么该用，什么不该用。这也是为什么陈儒艺的父母破产后，父母选择了跳楼，而她还坚毅地活着。即使活得像一条咸鱼，她也知道触底必定会反弹，这不，重生这个大反弹就给她赶上了。

陈儒艺要了碗鱼丸汤河粉，赵晓柔则选择了鸡排饭，两人捧着托盘选了个位置坐下。重生前陈儒艺吃这么一碗鱼丸汤河粉是绝对不够的，即使把赵晓柔的鸡排饭算上，也只是开胃菜。现在的她被重生的喜悦与惶恐笼罩着，她害怕眼前的一切只是镜花水月，庄周梦蝶。

这顿饭陈儒艺吃得很慢，除了回忆还有珍惜。鱼丸一口咬下去齿间迸发出的汤汁瞬间填满整个口腔，河粉恰到好处的硬度沾满了鱼汤的香气。以前的她从没想过一份鱼丸汤河粉可以品出这么多滋味，一瞬间知足和喜悦充满了她的胸腔。

“如意，我觉得你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赵晓柔皱了皱鼻子对陈儒艺说道。陈儒艺不语，赵晓柔也说不上来如意哪里不一样了，就是感觉对方从以前那种不谙世事变得更通透了，但她没把自己真实想法说出来。

下午第一节课是数学课，陈儒艺捏了捏自己眉心，更大的挑战还等着她。

除了要阻止父母破产，陈儒艺还要顺利考上理想的大学，这对于八年没有摸过高中课本的她来说有很大的难度。曾经的她凭借着全校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南城大学，重来一世她知道自己再也不想经历一模一样的人生了。

“下面这个问题就让…” 所有人都屏着一口气，生怕崔老师抽到自己。“就让许平安来回答吧。”

许平安站起来，宽大的校服短袖滑到了她的肘弯，她看到陈儒艺向自己递来视线。她攥着课本的手指关节发白，一瞬间大脑竟一片空白。

只有她知道，无数次偷偷凝望的人第一次将视线投向自己，那种感觉多么紧张，“…老师我说完了。”

“许平安说的解题思路是对的，现在由我为大家再次推一下这道题，高考有可能会考哦…”

陈儒艺知道许平安，她是南城未来最有名的新兴企业家之一，但她并没有将后桌旁边这位身形矮小的女生联系起来。但她隐约记得，在自己头磕到大理石台阶之前，有一名身穿红裙的女人对自己呼喊，希望自己不要走。

重活一世的陈儒艺已经不是少女了，她隐约觉得身侧这位许平安和生前的红衣女子有特殊关联。在操场时，许平安同学为自己止血。在前世，同名的人撕心裂肺呼喊自己的名字。

下课铃响起，陈儒艺转过身，面向后桌旁边说道：“许平安，谢谢你在操场为我止血。”

语毕，藏在刘海下的眼睛迅速抬起，她耳后有一缕不服帖的碎发，正随着吞咽口水的动作轻蹭着发红的脖颈。

“不客气，陈同学，这是我应该做的。” 许平安想找个地方将自己藏起来，不要让陈儒艺注意到自己的窘迫。

对方道谢完便将身子转了回去，许平安见状正要张开的嘴唇马上抿紧。

她双手交缠，恨自己无用。今天已经有两次机会可以接近她了，为什么自己还是说不出多余的话？课桌底下冷白色的双手交织，随着许平安的用力而隐约冒出血丝。

许平安深深地望着那笔直的背影，她还记得开学典礼上，自己坐在礼堂的最后一排，台上的人作为新生代表的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