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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变与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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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者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听者只觉得浑身发冷。

“你不是不喜欢拍照吗?”

宋苛眉眼弯着,短暂注视了会季昭野疑问的表情,音色沉沉像是在哄自己:“人是会变的。”

“上幼儿园时要去拍什么艺术照,那个光很刺眼,摄像师非要我对着摄像头微笑,他越这样说我的脸绷得越紧,后来艺术册人手一份,其他人就翻到有我的那一页嘲笑我的样子,抢我的艺术册拿蜡笔乱涂我的脸。”

季昭野第一次听到宋苛的故事,故事不过开了个头,他就感到这里面的主角过得是和他截然不同的人生。

“幼儿园小孩说话就是口无遮拦的...不,他们确实是混蛋。”季昭野联想自己过去的行径,心想着自己解释童言无忌的安慰简直是给别人伤口撒盐。

宋苛倒是不在意地笑了笑:“所以拍不拍?”

“拍,用原相机?是不是找个照相馆拍好点...”季昭野还托着下巴深思熟虑怎么拍更隆重,宋苛直接走过来揽住他拿手机按了快门。

“好了。”

他“啊”一声,大梦初醒般眨眨眼,见宋苛的手机屏幕明亮后又被熄灭,照片就保存完了。

季昭野不太相信宋苛的拍照技术:“我没反应过来,要不再拍一次?”

而宋苛把手机放回兜里,换上一副不容他人接近的清冷面孔,垂下眼睫掩住情绪:“不用。”

“该说正事了。”

对方的眼神明显飘忽了起来,心领神会宋苛要说的是哪件事了。

不过宋苛最惯常用的手段就是把要问的事放后面,他问季昭野是不是已经向家里人出柜了。

“这就是你说的正事?宋苛,这是我的私事。”季昭野不再和气,咬住后槽牙艰难说道。

“私事?我看从那晚开始就不再和我无关了,你要我帮你拆穿你自己吗?”

宋苛话语里逼近他靠近悬崖边缘:“你说你太思念你的爱人了,可你大部分时间到底是在跟谁在联系?你应该不会忘记曾经你要求拍照,你对我的再三拷问吧?”

季昭野穿着的短T在屋里不该热到后背被汗水浸湿大片,他别过头不愿和宋苛交错视线,只身逃离多简单,可他答应过要把一切解释给宋苛听。

“你想听我说什么啊...”季昭野双手捂住耳朵,这样他能佯装听不见自己吐出的胡言乱语:“是,我是出柜了,可那是个意外,它能代表什么?”

“我现在就是没对象,我喜欢的人和别人在一块了,他不爱我,我那晚纯粹没控制住,我就是寂寞了,这个解释你觉得怎么样?”

“你今天过来,要求合照,都是出于那个目的的话,那我再重申一遍,我以前就是那么烂,觉得你离不开我,你最清楚了不是吗?”

他说到后头声音弱得要被空气搅碎:“我对不起你,你别因为这些事情介怀……求你了。”

季昭野身处在宽敞的客厅里,却如同那时退到角落不知所措的宋苛,他们考虑的都是一个问题:该如何和对方保持现在的关系。

宋苛明白继续逼迫也不会得到任何结果,季昭野一退再退,即使宋苛自认自己的表现就差把“我喜欢你”说出口了。

季昭野为什么依然要逃避?他是不相信什么?

但宋苛真的需要他人的主动,他想听季昭野毫无保留地说出真心话,接受他的劣性,只有这样他才能将增长的的占有欲转化为生活里他最缺乏的安全感。

生活驯化的卑微与软弱叫宋苛无法相信有人会抛舍利益去爱他。

他害怕自己的多想促成新的悲剧,也害怕悲剧的幕后自己被曝光是虚假的“正常人”。

七年,他成了这样久的大多数,路过几次岔路口,最终还是没有季昭野那样的勇气。

摆脱家庭控制,做自己爱做的,喜欢一个同性。

宋苛鼻尖发酸,咽下喉间的不甘,他欲张手去抱季昭野,却被对方一个后撤步推搡躲掉。

季昭野也被自己无意识的闪躲整愣住了,蹙起眉头不住喃喃着对不起。

“药在哪?”

季昭野觑了宋苛一眼,没开口,对方便又把那个话重复了一遍。

“我房间床头柜…”季昭野心脏一揪一揪地疼,他的话快说不利索了,宋苛的神色讳莫如深,让季昭野坐沙发休息会,自己去他房间拿药。

宋苛速度很快,他虽然为了省钱没怎么吃药硬抗心疾,专业名词还是认识的,带了几板药,顺路到厨房接水回来,他把这些都递给季昭野:“吃。”

季昭野老实拿过水,掰下药片和着水一同倒灌进嘴,宋苛盯得他发慌,连连呛了好几下。

“我,我是不吃药了,今天特殊情况。”

“我知道,今天是我太激进了。”水杯回到宋苛手上,他抓握的力道逐渐变了形,玻璃制品的冰凉温度要从指尖浮漫进五脏六腑。

宋苛没心力听季昭野多余的解释,叹声道:“改天再说吧,今天我的确只是想见见你。”

既然季昭野不改变他的选择,那宋苛只好迁就他,自己继续往前跨越一步。

他忘了对方只比他大一岁,现世和自己相比也不如意,家庭残破,个人的心理疾病根除不了。

宋苛必须变得更好,要好到季昭野能依靠他,能主动安心地把自己交付于他。

待所有的事情尘埃落定,他便能无所顾忌了吧?

他找到了第二个港湾,只是自己的破船还在漏水,停靠的地儿还有老远。

……

国庆后的第二个星期,季昭野收到宋苛寄来的快递,那四四方方的小盒一眼就知道是什么了,他把表修好了。

打开快递盒,古铜色手表被层层气泡塑料袋包裹,他隔着气泡看到表钟重新转动,恢复如初了。

季昭野慎之又慎地把表从塑料袋里“解救”出来,意外发现腕带用了相似的材料被加长了。

欢喜之余戴上,他发觉还是有些小了,要是自己再吃胖点——

宋苛是故意的。

他口口声声说回不到过去了,要重新审视他们之间的关系,可他的所作所为又是违背这样的初衷。

季昭野盯着准时转的手表莫名感伤,他陷入矛盾的情绪无力周转,找不到突破口。

但又如一戳即破的泡泡,迫不及待地和断线的纸风筝共同飘在心灵天空里。

他觉得对宋苛最好的形容就是老家爱装的毛玻璃,从外看到内都是模糊的,情感,经历,全部都是。

宋苛怀揣了什么心情回应自己?季昭野清楚自己的,便愈发困惑那些暧昧的话和动作是否出自个人的曲解。

现在的宋苛看样子对同性恋不那么抵触了,但季昭野又不是没跟孟皓程打听过,他有过女朋友。

他只是想做朋友吧?他说的重新审视,是察觉到过去的季昭野对他抱有异样的情愫了,感到不安,多次的反问是确保自己不会再犯错了吧?

季昭野死活想不出来宋苛会喜欢他的可能。

他悲哀地把宋苛划分为一个不那么直的性冷淡,仅如此可以解释一些动机。

其实他一直都很在意自己的父亲那天究竟和宋苛说了什么,他们两个人拢共就说过几次话,宋苛总是在那之后对自己的态度变化巨大。

他能乱说什么?

他说的都是实话。

季昭野擅自为宋苛的反问加了后缀。

至少过了这几些年,他试想父亲的话不会把他整个人再出卖出去了。

奶奶去世时,季昭野和自己的父亲不约而同让出了空间给对方,他们之间的话还是少,但一触即发的火药终于被拆掉了。

葬礼连办了好几天,季昭野忍着没跑回家,他不清楚母亲是不是也按这个流程后推进殡仪馆里火化的。

他尝试着不去逃避。

奶奶走得安详,她临走前安慰他说自己不是被病魔折磨死的,是活到岁数了就该去了。

她拖着虚弱的气音,瘦削的脸不剩下一点活力,手背的骨头都突出来,紫红的针孔痕迹遍布在上方。

季昭野见她要在病床上起来,赶忙握住她那只不算得上是手的骨头架子,他没来及安慰她,奶奶先气若游丝地说话了:“小野,你要和你爸爸好好过。”

“在我眼里你一直都是个孩子,不要活太苦啦…累了就回家,啊。”

“奶奶是来不及看你的人生啦,你就记得,喜欢做什么就做,做不了咱就不要。”

“…嗯,我知道。”季昭野的嗓子染上眼中水汽的咸涩,哽咽出声,他感到床上的人正把所有岁月驱散,化作一具丝方尽的蚕尸。

父亲听从奶奶的遗嘱将她的骨灰撒向家乡连通青江的河道,顶着冒白丝的发顶,咳嗽好几声说起季昭野的未来。

他依旧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是同性恋的事实,他问季昭野老了该怎么办,没有孩子照顾你,这个群体他去了解了一点,很容易得病,关系圈子特别乱,终成眷属的很少,该怎么保证你们俩不会分开。

季昭野塑造三观的年纪里,年长的奶奶教给他的东西他都没忘。

因此听见父亲这番真诚的疑问,他也回以恳切的答复,不免带上刺头:

“父亲,我不像你。我认定一个人就不会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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