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好了吗？”

你看着属于自己的身形倒映在透明材质上，与隔绝着的万千星辰融为了一体。星海坊主的脚步声趋近，你看见他的身影站在了与自己相同的水平线上一道望着无垠宇宙。

“你指的是什么？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这里是天道众的船，你知道我在问什么。我不擅长和人交谈，所以没去参与会谈。”

“我不是他们的敌人，但也不会是你们的同伴，仅此而已。”

“这样吗？”

你把手放在了玻璃上，不大的掌心之下是数不清的未知星球构成的光点。飞船行驶了很久，已经看不到了身为起点的地球，你也不知自己所望去的方向是否是自己的出生地。

“你没有伤害晋助和他的同伴们，也不会去伤害虚和胧。”

“……随你怎么理解吧。”

没有肯定或否认你的话，神晃合眸发出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你转身径直往前，空气中微妙的熟悉却又陌生的气味随着你与神晃相隔距离的增长已经寡淡到趋近于无，你抬手覆在了自己的左胸处，感受伴随心脏跳动流转于体内经脉的阿尔塔纳，未多说一言兀自离开。

龙脉并非地球特有，而借由阿尔塔纳构成的生灵在宇宙之中恐怕也并非只有虚与你。只要呼吸着诞生地的空气便能无数次重生，在漫长到不见尽头的寿命中用被排斥为异类的代价不老不死直至星球消亡。

是在重要之人身边迎来生命的终结，亦或是在无边孤独中永远存于世间，这两种你都不想选。

是同根同源的相似存在赋予了你自主的人格思考得出了答案，你想和身边的人一道活下去。

你轻拍胧因咳嗽而颤抖着的脊背，柔和的暖流经由指尖渡了过去，为另一具身体修补起破败的生机。

“你不应该将它浪费在我身上。”

胧的喘息带着铁锈的腥味，你拿出手帕为他拭干净脸上的血渍，他不自觉倚在了你身上，做着与口中截然相反的事去拥住这份温暖。

“给你不是浪费。”

你跪坐在他面前，胧却觉得你比他要高大上太多，就和被贴上封条又忍不住去嗅闻溢出的糖浆味的久远过去一样，那时你背起了小小的他走向新生。光投向深渊，而他伸出手却始终抓不住——不，从来没有抓不住的时候，那份灼热的温度撬开了本以为弄丢了钥匙的锁，将亘古不变的冰山融化为一池春水。

原来自己从没有弄丢过自己的太阳，即便伤痕累累浸染了无法洗涤的罪孽，自始至终想要推开来舍弃掉由此才是自认为保护的存在，她从未离开过自己身边，只是单方面与她划出了隔阂，无法接纳无瑕的美好因自己而染上污秽。

这样的自己真够卑劣的啊，一边渴望着你的温暖，一边害怕面对自己亲手涂改成现在模样的你，可是明明你始终如一，只是自己不愿去接受犯下种种不堪的自己去沐浴光辉，亲手抛却了去拥抱住你的资格，自认为的不配如今看来……只是不敢罢了。

是你啊，一直坚定地选择他，主动去握住他冰冷的手。是自己患得患失，如今这点仍未改变，不愿承认的一切他全都明白，但已经被缠绕成杂乱的线球重新梳理整齐，光找到开端的那头还不够，不知现在开始和你一起去理清是否算晚了。

你总会在他想在逼仄的角落独自承担苦痛时对他伸出手，杀手应当摒弃掉一切软肋，但能依靠的存在并非软弱的存在。

所以，自己也偶尔尽尽师弟的职责，向你撒个娇吧。

“看来你已经快到极限了。”

你将胧的臂膀绕过自己的脖子，胧借着你的力道站了起来，尚未消化完新汲取的阿尔塔纳的身体呼吸仍有些不稳定，他抬起了头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失态，看向拐角处不知何时到来的虚，也无意知道方才的种种他看见了几幕。

“不管得到多少不死之血，以你普通人的身躯根本无法承受，你的身体烙印着迄今为止的死亡烙印。”

内里已经破败不堪的□□不剩几次重生的机会，你能为他治愈深入脏腑的伤痕却填补不了被掏空的部分，而在远离原生地的其他星球，无法补充阿尔塔纳的前提下，你会将生的机会留给自己还是终究会走向死亡的胧？

回过神来，手已经不知不觉摩挲起你的面庞，虚看着毫无起伏的表情抿了抿唇，收回手看向注视着自己的另一道目光。

“即便如此，在很久之前将濒死的生命与这具身体联系起来的就是您的血液。”

未等虚开口，胧先一步挑起了话头。虚挑了挑眉，那时的事他当然记得，名为吉田松阳的人格经由你唤醒了萌芽，而后在那天夜晚伴随着淌出的鲜血彻底占据了这具身躯，而现如今被自己束缚在了灵魂最深处只能遥望无法触碰的弟子。

“‘直到这具身体腐朽为止，将一直侍奉您’，是我对您许下的誓言。”

胧恢复了能自己战立的体力，轻轻碰了碰你的肩膀示意你将他放了开来。虚猩红的眸子垂下，落在了小动作之下涵盖了十数年累积的默契上，语气缓慢飘回了那时的过去，

“即便你所宣誓效忠的对象是另一个我吗？”

即便松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下达的命令是让你们身为松下村塾的大弟子保护好彼此与其他师弟师妹吗？看来就算违背了诸多老师的教诲，只有保护好你这条胧还在遵行着，即使他从未觉得自己保护好了你。

「因为只有效忠于你，才能够保护好澈吧。」

「……多嘴。」

虚却没有否认松阳，好像有一声轻笑自心底传来，他合眸敛了敛情绪，握拳的手指将掌心掐出月牙。

“……虚大人，敌人还未被消灭。已确认在第七师团的讨伐作战时，战火中出现了一支不明部队。其中一人是身经百战的夜兔，有报告称他率领的部队很可能是地球人。”

胧没有回答虚的提问，虚也并不在意，背对过你们朝前踏步，你们便跟随在他身后，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

“也就是说有第三方势力介入，秘密将高杉救走了吗？”

“他们有一个带路的人，恐怕他就是您现在脑子里正在想的那个人吧。”

“……”

虚没有否认，但方才他脑子里闪过的不止一人。那些回忆究竟是属于松阳的还是属于他的已经分辨不清，你与胧幼时还有松下村塾教书育人的日子，那些已经泛黄的相片在大火之中化为灰烬，他却想作为自己去接过属于松阳的人生。

一边抗拒着松阳，一边又羡慕着松阳……说嫉妒更为合适吗？你能在他的命令之下迎合他，而松阳，你却愿意主动献上自己的一切。所以他在那些旖旎之时总让你唤他老师，仿佛这样就占据了松阳在你心中的位置。

如果胧尊称松阳为老师的原因是松阳给予了他新生的话，那明明自己才是你的老师啊，是自己抱着你走出了那片烈火中，教导了你如何在这人世间作为异类存活下去。

“可以的话，我想试着喜欢上不讨厌我的人类，就像我已经喜欢上了虚一样。”

……你第一次体会到的感情，第一个喜欢上的人，是他啊。

“你对澈又是怀抱着什么样的感情？松阳。”

「她是我引以为傲的大弟子之一，是她造就了我的根源，所以我才能因为胧彻彻底底醒过来。」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面对千篇一律的回答虚有些烦躁，他啧了一声，抚上自己心口的手垂了下来。

「我的弟子们都是我重要的存在，是他们构成了属于吉田松阳的人格。」

「但是，如果你对她的这份感情名为‘爱意’的话，那我也亦然。」

也许一开始是相濡以沫的师生之间最纯粹不过的亲情，后来却在虚刻意的搅和下发酵为了别样的情感。不，也许自诞生出自己独立思维的那一刻就有了萌芽，只是浇灌时日不长未曾开花结果，直至那日虚强行催生了花苞。

「你还是想做自己要做的那些事吗？」

“不然呢？”

面对松阳看似突兀的转移话题虚淡淡答道，就算承认了对你的感情也并不会对自己要布施的计划有任何影响。将地球连同自己一道毁灭，终结这无休止的生命迎来长眠。

「不光是你，这地球上所孕育的一切都将被毁灭……这样，你还是要做吗？」

你也会死，他当然知道。但如今并非收不收手的问题，而是摆在他面前的没有第二条路，除却这一种做法之外他别无选择。

他是舍不得吗？

有人能够制止他吗？

虚看向不知不觉中手里多出的那枚羽毛。

……在那之前，有人能够将自己完全杀死吗？

你是不会杀了他的。

“快援队？”

回忆被收拢，虚看向屏幕上放大的头像，

“坂本辰马，过去与高杉等人一起参加攘夷战争的一员。有报告说桂已经加入了他的私人舰队，组成了联合舰队，现在已经由地球出发。恐怕吸收了鬼兵队残党的也是这群人。”

“原来如此，为了拯救同伴，过去的同伴们再次联手。果然到了最后关头，反抗我的人还是你们吗？”

“虚，这个银时是小太郎假扮的。”

你的话在如今严肃的氛围下尤其突兀，胧偏头看向了身旁的你，你并未意识到空气中的不对劲，眼睛直直看着面前的屏幕。

“澈，你能认出来？”

“我能看出来。”

你点了点头，与胧对上了视线，

“如果是胧假扮成了谁的话，我也能认出来。”

……心里微妙的不快也消失了。

“真是个称职的师姐啊，澈。”

你没有看见虚眼中一闪而过的灰绿色，却听出了这是夸赞而非嘲笑。胧看见你的嘴角微微扬起，是许久未曾见过的笑容，让黯淡的象牙白色的眼睛也短暂绽放出了光。那一刻他好似意识到了什么，你从未用欺骗诓哄过他，猛然间瞳孔放大又随即合眸恢复了平静。

——吉田松阳，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