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敌人是那群鬼。”
胧不久前如此对天道众说道,此刻月下屋檐上黑白两道身影俯视着已然发生的惨剧,围巾接触分离如此反复。
“松阳的弟子们。”
在念出这句话时胧的脑海又浮现多少片段闪回几种念想?你再清楚不过,眼下你只是偏过了头,于是风挑起了几缕发在视线中为身旁的人添上几道丝线,又随着垂落变得清晰。胧抿了抿唇,似还想开口说什么,然而脚步声由远及近,他只得将话题引到来者身上。
“慢了一步啊,胧,澈。”
至于是否是有意而为之让师弟去用同样的方式砍下了定定的头颅你们三人都心知肚明,无需明艳,即便是对着不会说话的月亮。
“看来你是认真的啊,骸。不,现在该叫今井信女吗?”
自始至终他视线的方向都未曾变动,你背过身来看了过去,与月亮同辉的眼瞳将信女的身影落在眼底。阔别多年,那日没来得及细看,你现在打量着这位小师妹,她长高了不少。
“曾为天效力,小小年纪便位至奈落三羽的你,偏偏要和那个男人——和松阳的弟子联手向天挥刃吗?”
“异三郎他说要奉陪那个男人的狂妄。所以,我也唯有奉陪。”
你迈步向信女走了过去,然后与这场面极其不符的,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是吗?那么下次见面时,我们间将有一羽逝去。”
说到底仅凭你一人的容许,当年的信女根本不可能离开不见底的深渊,这其中也有胧的手笔。他对信女也寄托了何等感情?是对自己未能做到之事的遗憾之冀望,看如若能离开地狱不为幕府之走狗后又能有什么样的结局?同一个点垂直衍生的两道平行线碰撞后是谁被谁吞没,选择的对与错届时会揭晓。到头来也不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还是一念之间的抉择,证明的正确与错误都出自本身。
“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深蓝的发擦过你的掌心,自指间悄然溜走,背道而驰的二人对立于中间的人的话语都回以了沉默。
“慢着。”
你听见胧开口,看见信女停下步伐。
“你觉得他们像吗?那两人……和松阳。”
“不像。”
你侧过了身,抬头看始终悬挂头顶的月亮,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与不了被吹拂起的划拉声作信女言语后的背景乐,
“一个想保护松阳留下的东西,一个想毁坏松阳留下的东西。”
“但都一样,两个人眼中都是悲伤。”
此时同样身为松阳弟子的三人目光不再落在彼此身上,是不想让其余二人也发现眼底的悲伤吗?
“信女。”
沉默良久后打破了寂静的是你,你从怀中拿出了一本书掷了过去,信女伸手接过,同当初自己所见过的松阳的课本几乎别无二致。
“我试着将背下的写了下来,不过找不到完全一模一样的书封。字我尽力模仿了,还是有不像的地方。”
“已经很像了,澈。”
她收下了课本,自房顶跃下,周遭又只剩下了你与胧二人。
“我本来打算先给你的,但很少有机会见到信女。”
“我不需要。”
“我会尽快再写出来一本的。”
再这样下去又是无休止无意义的反驳与当成耳旁风的自说自话,胧不再回绝你,是否也有零星几点埋藏在心里想要接受的想法?
鸽子拍打着翅膀落在了肩头,你伸出食指亲昵地摩挲起它的下巴来,咕咕声让原本沉重的气氛放松了几分。
“有什么情报?”
胧总算扭身看向了你,而你只是和鸽子嬉闹了一会儿后放它离开。
“接下来不归我们管了,回去吧,胧。”
“瞒天则被折断羽翼坠落成粉骨碎身,鸽子也一样。”
“明天点心店打八折的消息也要如实汇报吗?”
“……不用。”
你眨了眨眼,胧着实是无言以对了,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后闪身跃到了另一处瓦檐之上。你紧随其后,月色下并驾齐驱的乌鸦与鸽子只剩下了模糊的黑与白的色块。
热腾腾的章鱼烧淋上酱汁,撒上的柴鱼片因为热度而舞动起来,最后青翠的葱花作为点缀。你拿了根牙签插上盘子里圆滚可爱的小丸子,还冒着白气的章鱼烧凑到了嘴前,你吹了口气后迫不及待送入了口中。
可惜胧不在,本来多做了些,结果半途出来个任务,原先是要你去做的,最后还是他兀自领了去。当你端着一盘子刚出炉的章鱼烧看向行色匆匆的胧问他要不要先吃一个的时候他回以了一串省略号,然后径直离开。
“帮我最后淋上酱汁吧,任务交给我,我很快会回来。”
“你自己吃吧。”
你看着盘子里的章鱼烧,最后决定留一半来等他回来吃。
“虚要吃吗?”
正给自己开着小灶的你并不避开出现的人影,还另外拿了牙签插了颗丸子递了过去,好像不觉得这有什么僭越的。虚没说什么,到你身旁坐下后接了过去吃下,再自己插了一颗吃。
“你会做这些?”
这无疑是明知故问,虚向来没有口腹之欲的需求,偏生同他一样不需进食的你热衷于满足自己的味蕾。说话间你已经往嘴里塞了好几个章鱼烧,两颊都塞得鼓鼓囊囊,连带着说话都含糊不清起来。
“胧得好好吃饭才行。”
虚想起你小时候也没吃过什么正经东西,都是些点心零食,再后来是松阳带来了胧,你才有了正常的一日三餐。这段记忆他都是旁观者,目睹着师徒三人温馨的日常,仿佛置身的不是杀手遍布的奈落,真是个普通的学堂。
“你是为了他而学的?”
又是明知故问,虚低下头,你不知何时泡好了一杯热茶来放到他跟前,他抿了一口,温度恰当好处。虚偏头看向你,你呷了一口茶连同嘴里的章鱼烧一道咽下去。
“我是胧的师姐,要照顾好师弟才行,这是老师的嘱托。”
老师,师姐,师弟——你的口中总离不开这些词,面对他也毫不避讳。是啊,对你而言这段时光根本不是什么需要隐藏见不得光的东西,而是你人生伊始最为快乐的光景。就算是亲手摧毁了这光的罪魁祸首,你也能坦然面对。因为你清楚,他根本不是松阳,所以只当他是无所谓的外人。
无所谓的外人……虚觉得有些刺耳,又想不出所以然,于是他在你面前所表现出来的是突然烦躁地再喝了一大口茶。属于吉田松阳的感情刚才有一瞬间又要占据满心脏,他屏住呼吸,乃至握紧的茶杯都出现了裂纹。
“我也喜欢虚。”
你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甫才开了口又被堵住了嘴,虚堪称粗暴地用袖子胡乱给你抹了抹嘴角沾上的酱汁。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红瞳倒映出的人面色仍旧同最初一般泰然自若,虚的心头又莫名添了几把火,他啧了一声,松了手看自己弄脏的衣袖。你像是看不出来他的怒意,不如说向来如此,你在他这般不悦的时候都是直接不管不顾撞到枪口上。
“我帮你洗掉吧。”
“松阳就教了你这么无聊的东西?”
“弄脏了要洗干净。”
你拉过他的手看上面的污渍,虚一把抽了回去握手成拳又松开,反复如此几次,你听到关节咔哒作响声。连怒火也无从发泄,到最后烧得乱七八糟的心反倒平静下来了,他细想这是因为什么?还对自己一时兴起而捡来的玩意儿留存兴趣吗?是的吧,因为已经更深入去挖掘到了更有意思的东西。
更有意思的……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忽然提了提嘴角,揽臂搂住了你的肩,与方才的怒容截然相反的温柔地轻拍着你的后背,你顺从地去将重量倾倒在他的肩侧。
“时间不早了,先去洗澡吧,澈。”
……
一轮床笫之事对龙脉生物而言算不得什么体力活,然而松阳还是没有再继续折腾你,自你体内撤出来后抱着瘫软在自己身上的你走出了浴缸,将被搅得浑浊不清的水放干之后重新添了温度适宜的水,再将你小心翼翼放了进去开始清理身上的污秽。
“治好吧,我不在意这些。”
他注意到你胸前还残留着方才欢爱的痕迹,虚热衷于在你身上留下大大小小的领地标记,你也习惯性配合着不去消掉这些红梅。然而松阳只想着,这样的身体上留下红痕太过突兀了。
“不要,是老师留给我的。”
你摇了摇头,松阳再次无奈笑叹,也就随了你喜欢。最后将清理完毕的你抱出来,生怕你还没恢复过来用手扶着你为你用浴巾拭干净身上的水珠,再换上了浴袍。
“头发一会儿我给你吹干吧。”
他用毛巾擦着你的头发,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你并未回应他,只是垂下了眼眸。
“一会儿你就要走了吗?”
“抱歉,又承诺了无法兑现的事,你已经发现了啊。”
松阳的动作没有停下,他搓干了黑色的发尾,发丝被水黏连成几簇,
“抱歉,这次对你做了过分的事。”
“我愿意的,老师。”
你说,然后身后的人俯身环抱住了你,另一道熟悉的吐息吹拂在耳畔,让耳尖染上了薄红。
“玩得真开心呢,澈。”
“虚,你现在要吗?”
“不用了,让我看到了有意思的画面。”
看来就算是你也抵挡不住所谓欲望吧?你一直以来学习着人,人就是无法摆脱欲望的存在不是吗?
「因为有“爱”,所以才会有欲望。」
「……什么意思?不过是好玩的玩具罢了。」
「你回答我时的犹豫已经暴露了真实的想法,我能感受到的,虚。」
「啧。」
被锁了回去还不放弃用哪套爱与自由灌输给对人类的恨已经根深蒂固的另一个自己吗?虚咬紧了后槽牙,你倏然一痛,是他加重了圈住你的力道。
“弄疼你了?”
意识到后虚松了开来,那瞬间他又想自己为何会在意你的感受。是所谓歉意吗?不可能的,只是不想弄坏了有意思的玩具。然而你又哪里脆弱不堪了?新的问题接踵而至,他又烦躁起来,干脆不去想面对你时总会浮现的从未思考过的问题。
胧的身上还带着血腥与尘土的气味,他想着你已经入睡,没有发出脚步声,然而推开门看见灯还亮着。
“回来了啊,胧。”
“你没有等我的必要。”
睡袍宽松,你没有刻意遮挡住胸前的斑驳,你也不觉得老师的印记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胧轻易就看到了,他将目光移向别处,尽量不让自己的视线逾越,即便在那之前已经做过许多更过分的事了。
你走上前来帮他褪下了血污的衣袍,胧抬臂由着你的动作,完全是自然而然的下意识了。即便说过自己不需要,可还是一次次由着你。他有瞬间恍然想到了不久前无异窥见的一本杂书,普通的家庭中妻子迎接晚归的丈夫大抵如此,自己从未经历过,却一直活在相似之中。你陪伴着他,等待着他,温度适宜的热茶与热腾腾的饭菜……
“胧?”
“没什么。”
他回过神来,最后一件衣服就不必你帮忙了,按下了你的手自顾自去推开浴室门。
“之前说过要给你的,已经写好了。”
你拿起放在桌上的课本,胧斜眼睨了一眼,没说什么,拧开了门把手。
“我给你留了章鱼烧,现在热一热,你洗好澡后吃几个吧,任务一定很累。”
“我不需要。”
“很好吃。”
吱呀一声,胧走了进去,地板上还未打扫的水渍已经能构建成香艳的画面,他蹙眉让自己不去想那些。
“松阳老师他一直在的,胧,我也一直在。”
“又在说这些活在梦中的话了,差不多该飞出童话世界面对阴云密布的天空了吧?澈。”
胧顿了顿,侧过身来看向你,根本看不出来你在说谎的样子,他当然信任着你,正因如此他才不敢去相信真相,因为如果这是正确的答案的话他无法找到面对这些的理由。他早已不是什么松下村塾的大弟子了,是他亲手逼迫自己的师弟结束了斩下了老师的头颅,如果老师还活着……
自己也不配是他的弟子了。